第2章 我是花旗,程沭你好吗

花旗努力得活,尽量地显得冷漠一点再冷漠一点,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把一切一切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高考作为花旗眼中唯一的活路那样神圣地存在着。与此同时,花旗用尽全力得存着钱,她心目中唯一的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钱。无论是自己打工赚的钱,还是乔凤娇打麻将赢的时候随手扔给她的钱,花伦让她买酒买烟时剩下的钱,她都一分一分的存着。她有预感,总有一天,她得靠着这份微薄的钱独自撑过一段岁月,在走投无路之时给自己一口饭吃。活得卑微,活得渺小,无枝可依的空荡感让花旗觉得恐慌。

花旗一头朝着自己努力的方向走,周围的事情不去看,不去想,只是偶尔晃神的时候,她会想起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少年,程沭他会在花旗奋笔疾书的时候,埋头吃饭的时候,亦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从花旗的心中溜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花旗总是想摸摸记忆里程沭的眉毛,程沭的眼睛,程沭高高的鼻子,还有程沭柔软的头发。那个在年少时闯入花旗生命的男孩子,在很长一段的岁月里成为花旗生活中唯一一道光的男孩子,怎么会就这样,以这样一种残酷的、孤独的方式离开了呢?花旗不去想,也不敢想,她当做程沭还活着,还在弄堂的那一头等着她,还是温柔地揉乱她的头发,一声一声地喊她:花旗,花旗……

生活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花旗还是那个默默无言的好学生,永远的班里第一名,古怪又冷漠的女孩子,总是不近人情的样子。没有敌人,当然了也没有朋友,是这样孤独又另类的存在。花旗偶尔伸出手,在冰冷的空气里描摹程沭的轮廓,想要紧紧地抱住那个虚无的人,毫无顾忌地哭泣,想要从程沭的身上汲取出一些温暖来,给她活下去的勇气。程沭他,是她生命中的太阳啊。

冬季总是湿冷的,还是阴阴寒寒的一天,花旗在公交车站一边吃饭团一边等车。忽然眼前有山地车疾驰而过,浓浓的倔强的眉毛,瞳孔颜色偏淡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凉薄的唇角,还有高高的鼻子,柔软的头发……程沭,那是程沭啊。花旗震愣的看着前方渐渐远去的山地车,突然发疯一般地朝前跑去,“程沭,程沭……”“程沭,你等等……”花旗的声音是震惊又欣喜,山地车并没有停,花旗继续往前追,仿佛此时身体里有巨大的动力。

只差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能抓住程沭了,程沭他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还会回来揉我的头发,对我温柔地笑,花旗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朝自己的幸福跑去,那样迫不及待地、歇斯底里地,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追赶,只要再努力一点,跑得再快一点,就能抓住幸福了啊。山地车在前方路口转弯,花旗追不上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慢慢地蹲下来,无声又欣喜地哭了,程沭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他回来了啊。

第二天花旗比以往早起了一个小时,傻傻地守在公交站牌,初冬的天气,呵一口气眼前便是白雾蒸腾,湿气一点一点地透过棉衣直钻到人的骨子里去。可是花旗并不觉得冷,只是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又热烈地跳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她终于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父母吵架扭打尖叫嘶吼没关系,债主来要账把家门敲得砰砰响也没有关系,乔凤娇不把她当人看骂她是赔钱货也没有关系,这一切通通都没有关系。好像是经历了一段世界上最漫长而恐慌的黑暗,光明终于到达了人间。程沭他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花旗终于可以把对这个世界的不安、惶恐、害怕通通都放下,不用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活着,不用终日胆战心惊战战兢兢,不用在夜里不安地惊醒,终于终于,等来了一个温暖的依靠。这样想着,花旗的眼眶渐渐红了,她的心中摆脱不掉这样汹涌而来的酸涩感,但她脸上还是挂着欣喜而憧憬的笑容,是这样急切地盼望着。

花旗暗自后悔为什么没有穿一件干净的衣服出来,为什么不扎一个精致一点的发型,她想程沭看到自己乱糟糟的样子会不会笑她。这样想着想着,天光慢慢开始变亮了,六点了,程沭没有出现,六点半,程沭还是没有来,七点,八点,九点……好学生花旗有生以来第一次逃课,安静地等在公交站牌等她的王子出现,从日出到日落,程沭,连星星都出来了呢,你怎么还不来?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花旗终于失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她又冷又饿,弄堂附近的小店都已经关门了,也找不到什么吃的。打开家门的时候迎面飞来一只畚箕,花旗震愣着来不及躲,畚箕堪堪擦过她的额头,砰得砸在对面李奶奶家的门上。血在一瞬间流了下来,遮过花旗的眼帘,因为身体冻得僵硬,花旗当时也并不觉得疼,只是有种刺刺的感觉。然后便是各种杂乱的声音,楼上楼下的开门声,李奶奶的惊呼声,花伦又和乔凤娇打了起来,各种呼喝谩骂萦绕耳端,花旗渐渐地失去意识,眼前是一片深深沉沉的黑,只是当时脑海里便一直有声音在叹息,罢了吧,都罢了吧……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花旗还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摸摸额头已经被纱布包了起来,花旗摸索着起来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似乎很久没擦了,上面布满了各种水印、牙膏点子以及薄薄的一层灰尘,花旗随手拿了块抹布擦了擦,镜子里的人脸是一贯的苍白,小小的一张瓜子脸,嘴唇因为干燥起了皮,头上的纱布几乎盖住了整个额头,花旗自嘲地笑了笑,本来就已经不好看,现在倒是更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