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光明里走来的沈嘉言

冬天的黄昏来得分外早,天边燃着一片暗红的余晖,如末日未燃尽的火炭一般,虚弱地展示零星光亮。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昏暗不明的光辉,侧脸落下的阴影分外暗,分外浓,好像每一个人的悲伤和痛苦都浓缩在这一小片阴影之中,有着难以触碰的深沉。

有女孩在笑,有人在轻声细语地说话,操场早早地亮起了昏暗的照明灯,路边浓荫蔽日的梧桐此刻低垂,碎叶间漏出夕阳的余光。冬天的黄昏,每一片景物都沉沉地压在花旗的心头,她背着书包慢慢地走过篮球场,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程沭,边走边想,想得好想哭。

球场上一片喧闹,是新生的校际篮球赛。很多女生热烈地喊着:“周正廷,加油,周正廷,最棒……”花旗扯起嘴角笑笑,真是热烈活泼的女孩子啊,花旗由衷地艳羡,正这样出神地想着,猝不及防地一只篮球砸过来,重重地砸在花旗受伤的额头上。

花旗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她慢慢地蹲下身来,捂住砸到的地方。人群渐渐地聚集过来,“诶,你没事吧?”是熟悉的声音,花旗吃力地抬头,眯了眯眼,努力地聚焦,跟别人不一样的浅浅的巧克力色的头发,记忆中熟悉的眼睛和嘴巴,曾经那样坚定地牵过她的指骨分明的手。花旗努力地忍住眼底的湿意,颤着声叫到:“程沭……”

男生似乎认出了花旗,皱着眉看她,眼睛里渐渐露出不耐和厌恶的意味,说:“程沭到底是谁啊,你这么整天地神神叨叨地叫唤,要没事我走了。”说着便决绝地转身,人群也随着他的离开渐渐地散去。

花旗仍是呆呆地蹲在地上,血慢慢地从纱布里渗出来,顺着花旗的额角一滴一滴缓慢地落下来,此时花旗并不觉得疼,可能是麻木了吧。花旗想起程沭冷漠的样子,陌生地看着她的样子,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可是她又觉得知足和惜福,程沭能够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让她觉得幸福来得那样不真实,好像久在沙漠的人遇到海市蜃楼,即便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虚幻的,也要奋不顾身拼命地追。

“你没事吧,自己起得来吗?”

花旗头顶传来男生温柔的声音,随即有一小片阴影覆盖下来。花旗心里吃了一惊,额头还流着血,所以她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并不想搭理来人。忽然耳旁传来细微的呼吸声,花旗惊奇地侧了侧头,看见有个男生在她旁边蹲着,和善而温柔地看着她。

“沈嘉言?”花旗小声地惊呼,男生笑笑,说:“怎么了,疼吗?要不要去医务室换一块纱布?”花旗摇摇头,说:“不用了,你先走吧,我马上就起来了。”沈嘉言不动,一声不吭地蹲在花旗身边。一片死一样的沉默里,传来花旗喏喏的声音:“谢谢。”

沈嘉言带着花旗去医务室换纱布,医生用镊子揭开纱布的时候被巨大而丑陋的伤疤吓了一大跳,“哎呀,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怎么弄的啊?”花旗不答话,只是尴尬地朝医生笑笑。医生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很亲切的样子,她边用酒精棉花给花旗消毒,边在花旗耳边碎碎念,“哎呀小姑娘可要小心,这留了疤以后可就难看了,怎么搞的嘛,刚受伤的时候也不好好包包,你看的什么医生啊,一点也不负责任,以后隔一天来我地方换纱布。”花旗疼得龇牙咧嘴,可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换完纱布沈嘉言带着花旗往校门外走,花旗跟在沈嘉言身后低着头,书包带子一下一下地打在身上,发出沉默的“啪啪”声。

在一片寂静中,花旗多少有点尴尬,她像说点什么打破这种氛围。“沈嘉言,谢谢你,我请你吃东西吧”,花旗小小声地说。沈嘉言偏头看向他,眼里亮晶晶的满含笑意,花旗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会拒绝,没想到他连思考也没思考一下,立刻就答应了。

其实花旗说请他吃饭只是随口客气,沈嘉言这种富家公子,什么东西没有吃过没有看过呢?花旗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这令她有点犯难,花旗咬着嘴唇想了想,心一横:无所谓了,就去平常去的小店吧!

沈嘉言跟着花旗走进了她平常来的地方,他其实是第一次来这样的街边小店。店面很狭小,桌子和凳子都是塑料的,油腻腻泛着光,店内员工不多,老板坐在柜台里拿着报纸闲闲地扫视,几个员工一边抹着桌子,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花旗和沈嘉言挑了个相对干净的位子坐下,沈嘉言一身灰色的外套质地考究,他的头发清洁齐整,肤色白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卓然之气,一看就与这样的小店格格不入。花旗看着他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的样子心里好笑,拿起纸巾擦了桌子和凳子,又用热水给沈嘉言洗了洗筷子,怕他不习惯,想尽量照顾他一些。

“牛肉面来啦……”随着员工一声吆喝,热腾腾的牛肉面被送到了沈嘉言面前。酱色的汤汁浓郁飘香,雪白的面条上撒着淡绿的细碎葱花,显得格外诱人,虽然只有单薄可怜的几片牛肉,但仍然不减其诱惑力。花旗看着对面的沈嘉言稳稳地举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夹起一块牛肉,双眼质询地看向她:“花旗你要不要来一块?”花旗笑着摆了摆手:“我的也快来了,你自己吃吧!”沈嘉言微微一笑,朝她颔首:“那我先开动啦!”那声音依旧是温润如水,好似三月的春风拂面,花旗不得不承认,沈嘉言与普通的男生确确实实是不同的。沈嘉言吃了牛肉又毫不犹豫地卷起了面条,吃得不亦乐乎,花旗看着沈嘉言并不嫌恶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

花旗坚决地拒绝了沈嘉言拿出钱包,抢着把两碗牛肉面的钱付掉。她仰起脸,眼神倔强地望着他:“沈嘉言,说好了这次我请客!”沈嘉言失笑地看着她决绝的付钱动作,眼睛里满是笑意:“好好,不和你抢就是了。”花旗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走出店面,一阵冷风袭来,花旗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沈嘉言走在她身后,好像有所察觉,忽然朝路边停着的黑色的轿车招了招手,车窗摇下来,里面有个中年大叔朝沈嘉言礼貌地点点头。

沈嘉言转头对着花旗说道:“我送你回家吧花旗!”花旗摇头拒绝,沈嘉言仍然带着一贯的温柔微笑,并不为难她,只是礼貌地跟她道了别。花旗透过黑色的车窗看沈嘉言英俊的脸,摇了摇手表示再见。看着黑色的轿车越开越远,渐渐消失在花旗的视线中,她紧紧地拉住书包带,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想必也再无交集了吧……

可是隔天花旗去换纱布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沈嘉言等在医务室里,花旗进去的时候医生还很八卦地打趣花旗,“哎呀小姑娘来得可真晚,你男朋友可已经等了好久了呢。”花旗瞬间红了脸,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不是的,不是……男朋友……”医生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不相信的样子。

沈嘉言凑近去看花旗的伤疤,吓得花旗把头一缩,“怎么好像还没有结疤呢?”沈嘉言疑惑地问医生。“哎呀,伤口太大了,幸好现在是冬天,也不容易发炎感染。”“那有什么药可以让它快点结疤?”沈嘉言有些急切地问。医生嗔怪地看了沈嘉言一眼,“你今天拿来的药就是最好的啦,没有比这种药更好的了。”

他……拿来的药吗?

出门的时候花旗沉默了好久,还是说:“沈嘉言,那个药谢谢你了,多少钱,我给你吧。”花旗紧张地低着头听价格,她知道沈嘉言拿来的药一定不便宜,只是……不要超过她的承受范围就好了。沈嘉言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不由失笑,“不用了,你上次还不是买面给我吃了,我觉得那个真的很好吃。”花旗看着他真挚的眼睛,知道他并没有撒谎,心下微微有些赧然,只好讷讷地说:“那我下次再请你吃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