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没有人爱段琪吗

段琪又很久没有回家,她讨厌回那个冰冰冷冷的家,除了佣人每天来做一顿饭,其余时间就都只有她一个人。

父母离婚很久,都重新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虽然各自对段琪都很是歉疚,却又不舍破坏了自己新的幸福。给不了段琪爱和陪伴,他们就给段琪很多钱。

段琪从来就不觉得钱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从初中起就买上万的名牌包,买一个扔一个,买的越多,内心的空虚感越甚。很多时候她对着家里的落地窗,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空虚,觉得没有事情可以做,没有人值得期待,觉得生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把她深深地拉了进去,她悬空漂浮,无依无靠。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周正廷。

周正廷不是场子里的歌手,却在那天正好被人拉去救场,唱的是方大同的《LoveSong》,周正廷其实并不喜欢唱歌什么的这种腻腻歪歪的事,只是他的嗓音条件好,被拉去救场也是常有的事。

段琪就在这样光怪陆离的灯光下看到了周正廷,他轻轻缓缓地唱着“这就是、一首写给你听的一个LoveSong、一直想写一首LoveSong、你给了我一首LoveSong、你就像那夏天的凉风、吹过我的面孔、真想飞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想说爱你……”

段琪从不知道自己爱周正廷什么,也许是爱他英俊的面容吧,也许是爱他好听的声音吧,也许是爱他的桀骜不驯吧,也许吧也许吧,反正段琪就是爱自己面前的这个男生,像是溺水者抓住生命中的最后一根浮萍。其实段琪和花旗也没什么不同,同样是这样的充满绝望的让人怜惜的女孩子。只是在感情上,段琪的运气抵不上花旗的运气罢了。

段琪偷偷摸摸地跟周正廷回家,深冬的夜里只在裙子外面罩了件大衣,冻得鼻子通红,看到周正廷进了出租屋,知道了周正廷住在哪里,开心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穿着高跟鞋兴奋地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地跑回家。

第二天段琪大清早等在周正廷家门口,偷偷地跟着他去上学。段琪以前并不是没有过男朋友,只是这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内心艰涩又兴奋,只是想看着那个男生,哪怕只是看着也好。

周正廷其实注意到身后的那个姑娘好久了,内心不是不玩味的,毕竟这样的花痴小姑娘他见得多了。可是段琪好像又有些不一样,至少她比一般的花痴姑娘有毅力。一个月后,周正廷终于无奈地转身,伸出手,招了招,段琪兴奋地跑过去,“我叫周正廷。”“我知道,我是段琪,我喜欢你很久了。”……

周正廷虽然不是来者不拒,但是面对段琪这样的颇有点姿色的姑娘,也是一种何乐而不为的态度。他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牵手、拥抱、上床,周正廷并不是不知道段琪内心的波澜壮阔,段琪爱得汹涌,周正廷却只是轻描淡写,段琪不是不难过的,只是这样的男子,你能拥有他已是很好,还能乞求些什么呢?

恋爱过程中不是没有狂蜂浪蝶,段琪偶尔也会觉得累,有时候看着周正廷和其他女生嬉笑打骂,她也会生生地生出些无力感来,只是她又深深地知道,周正廷不爱她们,这让她的心里又好受了一些。她觉得,也许他们缺的只是时间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够让,一定一定能够让周正廷爱上她。

要是段琪再长得大一点,她就会知道,感情这件事,跟时间的长短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就像她在一瞬间就爱上周正廷一样,爱情是毫无规律毫无理由的事。她不知道,其实周正廷也没有遇到过爱情,他们谁都不懂爱,所以注定要伤害,注定要分开。

周正廷看着医生熟练地给花旗的伤口消毒,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让他的怒火再一次烧到了顶棚,只好出去透透风。在门口抽了两支烟,周正廷拿出手机给段琪打电话,手机里传来机械而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您拨打……”周正廷烦躁了挂了电话。

回到病房里,花旗已经沉沉地睡去,她的手机轻轻地震动着,一个名字坚持不懈地亮在手机屏幕上,周正廷喃喃:“沈嘉言?”他皱着眉头思索这个名字,想了想接起了电话。

“喂,花旗吗?你怎么还没回家?”

周正廷听着话筒里的声音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他低着嗓子答道:“我不是花旗。”

对方沉默了片刻,语气陡变,隐隐含着一丝讥诮:“周正廷?”

满含敌意的语气令周正廷忽然想起一个人,在水族馆幽幽的蓝光下映衬着的一双眼睛,他的样子已经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里。他轻笑了一声:“是,我是周正廷,花旗现在和我在一起。”

“你叫花旗接电话。”

“花旗现在没法接电话,你和她家里说一声吧,她可能晚点回来。”

“她到底怎么了?我警告你,你不要对她动什么歪脑筋。”

周正廷语气隐隐含怒:“这不关你的事,花旗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沈嘉言冷哼一声:“你们现在在哪里?”

周正廷微微一笑,挂掉了电话。

花旗打完点滴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样子,周正廷示意花旗可以跳上他的背。花旗瞬间红了脸,对周正廷连连摆手。周正廷最看不惯花旗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直接把她扯到了自己背上,稳稳当当地背着花旗站起来。

“诶……”

“干嘛?”

“我想回教室拿一下书包,晚上还要做作业的。”

“晚上不要做作业了,早点睡。”

“可是……”

“可是什么啊,让你不要拿就不要拿。”

“……好吧”

花旗把脸埋在周正廷的背上,觉得那样的温暖和妥帖,自己简直就要这样昏昏欲睡过去。

“你怎么不讲话,你是不是要睡着了啊。”

“嗯。”

“你先别睡啊,到家了再睡,不然要着凉的。”

“嗯。”

“你以后不要再跟那个叫什么沈嘉言的来往了好不好?”

“嗯。”

“……”

花旗在周正廷的背上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了,她很少有这样安心的不惶恐的时候,就好像湮没在一片温柔的安静的海洋中一样,她在里面浮浮沉沉,水流轻柔地抚过她的全身,她的眼睛安详地阖着,脸上的表情是安谧的纯净的,像是最最纯洁无暇的初生婴儿。周正廷意识到花旗已经睡去,也没有再出声,他背着她路过繁华的霓虹灯闪烁的大街,走过寂寂无人的水泥路,好像在背着她走过千山万水宇宙洪荒,昏暗的路灯把两个人交叠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此时周正廷的内心是寂静而温暖的,他也很少有这样觉得沉寂的时候,好像摆脱了一切,整个世界只有这片安静的黑暗和背上这个令他温暖的重量。

“花旗。”周正廷轻轻的喊,回应他的是沉沉的黑夜。“花旗、花旗、花旗……”周正廷在黑夜里无意识地呢喃着花旗的名字,温柔地轻缓地,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朵花要迫不及待地挣扎地开出来,只是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罢了。最初的爱,最好的爱。

这是属于周正廷和花旗的,一个温暖而静谧的夜。

可是城市的另一端,沈嘉言却正在空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她。

广播操散场的时候,花旗缓步走在人群中,忽然背后被人轻轻一拍,回头却见是沈嘉言,心里不觉一惊。她对他颔首打了声招呼,催促般地望着他,想问他找她的原因。沈嘉言的神色疲惫,平时熠熠生辉的眼睛里带着红血丝,让他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的,他背后的一片广阔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在他身后大团云集,与他的眼神汇合在一起,显得格外阴郁。沈嘉言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对面,沉默地看着她,神色复杂。花旗感觉莫名其妙,只好首先出声打破这奇怪的气氛:“沈嘉言,你找我什么事?”

沈嘉言疲倦地笑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直直地问她:“我昨晚给你打了电话,是别人接的,你在哪里?”

花旗愣了一下,在数秒之内将昨晚的一切梳理了一遍,然后和颜悦色道:“昨天晚上我妈妈拜托一起找我的同学就是你么,谢谢你啊,沈嘉言。”

沈嘉言仍然执着地望着她,追问道:“你到底在哪里?”

花旗感到背后一阵森森的发凉,她不喜欢沈嘉言这样再三追问她的私事,她的这种心情不知不觉地表露在脸上,眉头微皱,眼神也一下子冷了下来。沈嘉言看到她的神色心下了然,脸上有点惨淡:“花旗,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个男生接的,这么晚了,你没回家和一个男生在一起,我实在很担心你。”

花旗冷淡地一笑:“谢谢你那么关照我,他是我朋友,我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不用向你报备吧?”

沈嘉言微微低头,语气有点低落:“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太心急了。”

花旗不由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咄咄逼人,想到沈嘉言和自己没有多少交情还处处关照她,又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她放缓了神色说道:“我自己会照顾我自己的,所以请你不必担心我。”

说罢,她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墨黑的层云正在层层累积在一处,仿佛受了极大的压强,在无形的密封空间里强烈地翻滚着。天空的光线大暗,早晨就像黄昏一般昏暗不明,每个人脸上都蒙了一层灰色尘土一般。身边走过的人流明显加快了脚步,迅速朝有顶棚的大厅走去。

花旗径直打断了还想说话的沈嘉言,向他建议道:“要下雨了,我们赶紧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吧?”

沈嘉言犹疑一下,眼看在嘴边的话即将说出来,却又要停止,这时,第一阵雨点迫不及待地从高空坠落,噼里啪啦一阵狂轰乱炸,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跑动起来。花旗对他喊了一句:“你也赶紧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迅速朝前跑去。

她跑动的时候马尾一甩一甩的,校服的背面被密集的雨点迅速渗透了,有些湿湿地贴在脊背上,透出了里衣的颜色,她就这么跑着,一点也没有等他的意思,仿佛刚刚还在和她谈话的他已经被她瞬间抛到脑后。沈嘉言呆呆地站在原地,在某一瞬间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看着她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忽然她停下来,像看到什么,转方向朝左边跑过去,那里有一个男生在跑动的人群中慢慢走着,分外惹眼,花旗跑到他身边停下来,两个人交谈几句,男生笑着转过侧脸望着她,眼神亮晶晶的满是笑意,沈嘉言远远地看清了他,是周正廷。

周正廷轻松地将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她,花旗推回去像是不要,他一下子恶作剧似的把校服盖到花旗的头上,花旗挣扎一阵,从校服里挣出一张脸,他一直笑着看她,然后微微弯腰,帮她把校服调整了一下,严严实实地盖好了。她双手紧拉住校服外套,露出张微笑的脸对着周正廷,那张脸小小的,有点苍白,眼神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温柔笑意,表情生动,有点嗔怪有点撒娇,而一切只对着他一个人展现。周正廷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拉起她快速地跑了起来,两个人欢快地跑在雨里,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雨渐渐显得有气无力,淅淅沥沥的缠绵不绝,沈嘉言的脸上露出自嘲的微笑,雨水已经将他头发全部打湿,乌黑的刘海湿哒哒地黏在雪白的额头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心里的大雨正在倾盆落下。

花旗和周正廷走到了避雨的地方,周正廷的头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雨水,衣服也湿透了。花旗身上只湿了小半,她微翘着嘴看着周正廷,心里有点抱歉,她上前摸了摸周正廷的湿发,手上也冰凉一片。周正廷低着头,抽出餐巾纸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睁眼看见花旗歉意的眼神,不由展眉一笑:“你干嘛,搞得很有负罪感的样子。”

花旗垂着手立在一边,手上还拿着他湿透了的校服外套,轻轻说道:“你这样会感冒的。”说到这儿,周正廷正好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大大咧咧地说:“这点雨算个屁!”说着,忽然又看见花旗脖子上露出的一点乌青,眼底一沉,声音低下来:“你应该多休息两天再来上课。”

花旗下意识用手挡住乌青,轻松地说道:“高三的学姐可是一点课都不能落下啊!而且都是些外伤而已。”

周正廷微微侧头,手伸进了口袋,欲言又止的样子,花旗疑惑地望着他,最后他的手攒成一个拳头,从口袋里伸到她面前,忽然展开。一管小药膏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他避着她的眼睛快快地说道:“听说这个能让疤痕去得快些。”花旗小心翼翼地接过药膏,细细地看着,周正廷脸微红,咕哝道:“看什么啦?赶紧放进口袋就走吧。”

花旗依言将药膏稳稳地放进口袋里,双眼不住地望着周正廷,开心的样子溢于言表。周正廷看着她那副样子,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微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故意虎起一张脸说道:“走啦,上课要迟到啦。”

花旗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巧地走在阶梯上,简直可以渐渐步入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