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间已过去了半年,散宜生为武吉请命回家理事,都到了秋后武吉却没来受刑,只好报告姬昌准备抓此不守信义之徒。
哪料经姜尚为武吉厌星之后,姬昌演算先天数却得到,“武吉畏罪自跳深潭而死,本是误伤人命不该死罪,竟落如此下场实算可怜。”
散宜生一向对姬昌演算天数信服,武吉一事也就此画下句点。
秋去冬来,冬落春至,又是新的一年开始,春光景色明媚宜人,桃红柳绿衬出满城春色,姬昌趁此日无事,邀齐各大臣到南郊出游,散宜生更建议此次出游可去亲寻飞熊之兆所指贤人。
君臣一行出了南门,来到田野间,见着一群农夫忙着挥锄,牧童骑于牛背吹笛,村姑摘桑採茶,一派平和景象,正行走间,突见一座山前围有许多人马布下围场,一问才知是南宫适特设,好让君臣同享射猎之乐。
“当年伏羲身处洪荒时代仍不茹毛饮血,今有五穀足可养生何须做此猎杀?众卿可体上天好生之德,让孤免了不义之举,速命南宫适撤去围场。”
姬昌命令一下,将士撤了围场,一行人再往前行,却见渔夫们歌唱行来。
“忆昔成汤扫桀时,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应天人,义旗一举民安止。今经六百有余年,祝网恩波将歇息。悬肉为林酒作池,鹿臺积血高千尺。内荒于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沧海客,洗耳不听亡国音。日逐洪涛歌浩浩,夜观星斗垂孤钓。孤钓不知天地宽,白头俯仰天地老。”
听罢一曲,姬昌讚其音韵清奇,歌词超凡脱俗,命辛甲将作歌的贤人请来。
辛甲拍马上前一喝,“谁是贤人请出来会见千岁爷?”
“我们都是閒人。”渔夫们齐齐跪下,辛甲吓了一跳,“你们怎都是贤人?”
“我们打了鱼回来便閒着无事,所以都是閒人。”
辛甲据实回报,姬昌大奇道:“此歌非同一般,定有大贤。”
再问了渔人歌是谁所做,才方知离此三十五里外的磻溪,溪边有个垂钓老人时常唱这歌,听久了渔人也全部会了,得到如此情报,姬昌命渔人回去,边催马而行,边向大臣解释这歌奥妙之处。
洗耳不听亡国音,此句指的是尧访贤者的故事,因尧的亲子不肖,他四处私访意图寻一名能让位之人,待行到山僻幽静之处遇见一人倚溪临水,将一小瓢儿在水中转。
尧问他为何将此瓢流转于水中,他对答看破名利世俗、爱恨是非,独一人居于深林以终天年,足可成平生之愿,话语间隐然对尧神色的烦鬱急躁带些笑意。
尧心想如此贤人厌恶富贵避于山林,该能成为一任贤君,谁知当他开口询问能否让位与他,那人却急奔河边洗耳,直洗到另一人牵牛饮水仍不避开。
待那人问了句他为何洗耳,他才告知尧要让位之事,那人也拉着牛走往上游喝水,还说了句水已被你洗污,又何污了牛口?
那时的人高洁如此,对于富贵权势之事都不看重。
这个故事隐喻深然,也许说的不过是沽名钓誉,却也许说的是自知之明。
姬昌说完故事,一行人却刚巧遇上另一群歌唱回归的樵夫。
“凤非之兮麟非无,但嗟治世有隆污。龙兴云出虎生风,世人漫惜寻贤路。君不见耕莘野夫,心乐尧舜与犁锄。不遇成汤三使聘,怀抱经纶学左徒。又不见傅巖子,萧萧簑笠甘寒楚。当年不入高宗梦,霖雨终身藏版土。古来贤达辱而荣,岂特吾人终水滸?且横牧笛歌清昼,慢叱犁牛耕白云。王侯富贵斜辉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又一曲精奇,姬昌再命人去问,又是与垂钓老人所学的歌,接连二次的偶遇也成了命中注定的讯息,姬昌决意率人往磻溪而去。
就在路途间,一名樵夫挑着柴走来,边走边唱道:
“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鱼未遇隐磻溪。
世人不识高贤志,只作溪边老钓磯。”
姬昌听歌讚嘆,“奇哉,贤人定在附近。”
“主公,那唱曲子的像是武吉?”散宜生越看越像。
“武吉已跳万丈深潭而死,怎可能是他?”
散宜生却十分篤定,命辛甲往前抓他过来,当樵夫被送到姬昌与散宜生面前。
“主公,他真是武吉。”散宜生果没看错人,姬昌又羞又怒红了脸,下马来到武吉面前喝道:“匹夫竟欺孤太甚!”
武吉被骂得低头,姬昌更对散宜生道:“此等刁民要严加勘问,若非有法术以求逃避,就是孤的先天演算有所失误,如此何能流传后世?”
散宜生听命吆喝武士上前,武吉叩着头将姜尚教他躲灾的法术说了一遍。
“恭喜主公,武吉说那老人号飞熊,正应了灵台之兆,请主公赦了武吉之罪,由他带我们寻访贤者。”散宜生此言合理,姬昌也只能下令赦免武吉。
待武吉叩首起身,就带着众人转往姜尚所居的茅庐。
一条深林幽静小道,雀鸟偶鸣数声,穿过绿竹之后,就是一栋独特茅庐。
武吉率先叩门,却见哪吒一脸怒气迎来,“做啥?”
“师、师父呢?”武吉每见哪吒发怒,总觉得大祸临头。
哪壶不开提哪壶,哪吒才想骂得武吉一头口水,却见庐外一群兵马,“那是什么人?”
顺着哪吒手指方向,武吉愣了,辛甲更大怒道声,“放肆。”
“放肆?”哪吒驱动风火轮飆出屋,“那个钓鱼的死老鬼不在,有事找他隔天再来。”
该死的姜尚,说什么有急事要出门,为了武吉的课业就硬把他一人扔在这里,这事想来就气,眼前还一堆来找他的人,真活该成了他的出气桶。
“无知小儿你。”南宫适才跟着喊出一声,姬昌已制止他未完的话。
“请问小哥,贤者何时才回?”
“短则一二日,长则三五日,你问我个确切时间,我也答不出。”
姬昌失望一嘆,散宜生忙道:“求贤聘杰,礼当诚挚,如上古神农拜空桑,轩辕拜老彭,黄帝拜风后,商汤拜伊尹,都是斋戒沐浴后择吉日相迎,但请主公暂且回驾。”
姬昌点头称是,命武吉随驾回朝,君臣直到天黑才回了西岐。
为访贤者,姬昌下令众臣不得回府均住到端明殿里,君臣共同斋戒三日,第四日沐浴更衣显其诚心,姬昌更特命武吉为武德将军。
姬昌上了鑾舆,前有兵马开路后有文武众臣相随,一同前去迎接姜尚,一路上百姓争相观看,殊不知如此大礼为谁而摆。
浩浩荡荡来到磻溪外的茂林,姬昌命众人停佇于此,一人独自入林待往前走,幽静林中却多了一段歌声。
“西风起兮白云飞,岁已暮兮将焉为?
五凤鸣兮真住现,垂钓丝兮知我稀。”
总觉声音很熟,姬昌步步向前来到那人身后,“贤者快乐吗?”
姜尚回头一瞥,扔下钓竿扑进河中,宛若鱼入水中瞬间身影全无。
姬昌愣愣瞧此变化,眼向四处搜寻,声音猛又从身后来,“贤侯快乐吗?”
“无可快乐也无可忧心。”姬昌诚实回答,人向后转身,眼前空无一人。
突又听见鱼鉤拋入水声,姬昌再回过身,眼前的他仍持竿静待,方才的话像是一场白日之梦,姬昌再不发言,悄悄走近在他身旁坐下。
风扬吹起河面细纹,水意扑面在春色里有些微冷,姬昌瑟缩了下,一件披风已到了肩头,被披风一吓,姬昌左右看不见人,待再回过头,身旁钓鱼的他也不知去了何方。
姬昌忙站起身,在河那一端有一人往前直走,不顾水深且冷,姬昌涉入河水往前直赶,冻彻心扉的水里,浮起一张容顏,父王。
姬昌停步愣愣瞧他,“伯邑考。”
纵使在各个大臣面前把话说得坚强,认定伯邑考之死是自寻死路,可是每忆起他一次,姬昌心里犹跟着发痛。
泪低落水面,姬昌猛一懍神再抬首时,持着钓竿的他尚未走远。
“贤者等我。”不再回顾脚旁容貌,姬昌往前急奔,穿过无数林道,连未干的衣摆都染上尘土,前方那人依旧快步远走,且距离越来越远。
西伯侯。姬昌奔过的大树旁,竟诡异传来呼唤,他随声望去是东伯侯姜桓楚与南伯侯鄂崇禹。
东与南就拜託你了。二人笑容可掬的开口。
姬昌定定瞧着二人,才想回话却听见枯枝遭人踏断的声音,再回过神他记起前方贤者。
继续往前追赶,姬昌一条条小路走得多了,人也渐渐不知方位,当贤者身影消失眼前,他正处于空旷林地,前方有四条道路,后方亦有四条道路。
视线旋转一圈,连自己由哪个方向进入都忘了,姬昌双眼猛瞧着林间八条通路。
第一条离自己最近,里头正有一人向他招手,那是他已故的儿子伯邑考。
姬昌抢出一步,却又顿了顿,此刻身旁那条道路里是东与南二伯侯对他伸手。
愣愣退一步,姬昌才考虑该往一方走去,背后那条路径里,传来母亲太妊的声音。
三条路三方情意,友情、父子之情、母子之情让姬昌昏头不知如何去选。
西伯侯。另一条路又出现了几人,那是姬昌在朝歌所交上的朋友,是商容与梅伯、赵啟。
许久前曾听闻他们的死讯,姬昌却在见到他们时脚步愣愣往前移。
此时在另外四条路中,一条路径扬着朝歌百姓哀告之音;另一条路径是天子与妲己调笑之音;再一条路径是现正战斗中的游魂关与三山关;最后一条路径里则是站着一个帮他回到西岐的人。姜尚。
姬昌往其他路径的脚步一停,猛旋过身朝着姜尚跑去,就在他抉择的顷刻间,其余七条路转眼已经消逝。
穿过了这个考验,姬昌一定心下,却发现自己仍在渭水边,而他依旧閒閒垂竿自钓。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他问。
姬昌想摇首却又頷首,“天子无道,我该去做的是给人们幸福,而不是为一时之安茍且偷生,枉顾百姓哀告之音。”
“还有呢?你想到的不该只有这样。”
“战争只会带给人们不幸,可是若不经过战争,却可能转眼失去自己的幸福,面对该战却不去战的人,总有一天会失去自己的最爱。”
“你想清楚了?”他收竿而起,姬昌面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