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玉雕

我哭了一夜,想了很多,因为自己有时很聪明,有时很傻,大多数是傻的,不过这次我聪明了一点儿,第二天早上,我穿了件素白的旗装,头上的白裘帽是不沾雪的,披了一件银貂大氅,浑身素色,洁白如雪,飘渺仙姿,向上卷翘的睫毛像轻盈小扇,扑扇出浅浅的悲伤。因为曾经难过得要死,现在没力气更难过了。对于这样的结局不是我的本心,本来是想两个都要的,可惜他们不听我话。一个逼迫着让我忘记,一个又不理我。我告诉塔瞻我出去走走,塔瞻知道我的性子,他说什么都没用。

我一路漫无目的,但是脚却朝着王府的方向走着,不知不觉,一个洁白的影子晃近了王府的大门,我就站在王府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中间,从这个石狮子走到那个石狮子,很准确,一共十五步,来来回回,直到走累了,身子依靠在一座石狮子旁,像一座等身的玉雕。远处马蹄声咽,我伸长了脖子向马蹄的声音望去,来人竟然是鄂伦云。他身后的马上是蕊瑛。他俩好像男女混合版的堂吉诃德和桑丘。

“楚才,你怎么站在这里?”鄂伦云下马。他看到被冷风吹凉了身体,吹红了脸颊,吹冷了心的我。

“你疯了?这么冷的天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蕊瑛也下马说道。

“我本来就是疯子不需要发疯。我只是在等一个可恶的人。”我说道。

有阳光打落在我雪白的脸庞上,苍白的底蕴,脸蛋儿上露出一抹如血的猩红。嘴上有一层黑黑的药面儿,因为嘴还没有好,这是多么奇怪的样子呀,冷风吹红了脸,也许不是冷风吹的,可能是心里滴出来的血上了脸。

我知道他会在今天回府的,每隔两个月他都要去泰东陵待十天,几个大臣轮流监工。

鄂伦云,蕊瑛看我的呆样说什么也是白费。陪着我一起等他。

下午,阳光慢慢暗落,他的马由远及近。那人勒住了马缰,我上前纳了个万福,只是微微的苦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仅仅是一面之缘。我想寻求阳光的味道。可是他的脸上全是冰冷。我转身回去了。不想说话。那马上的人也没有叫住我。

“鄂伦云给王爷请安!”鄂伦云说道。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两个人今天会齐了来惹我生气的吗?”王爷的声音像心碎的声音,哗啦……

“楚才在这里等了王爷小半天儿。”蕊瑛说道。

鄂伦云和蕊瑛上马来追我。

“你去哪儿,楚才。”鄂伦云说道。

“回纳喇府。”我说道。

鄂伦云和蕊瑛不再追了。因为他若是出现在塔瞻面前,塔瞻一定会和他拼命。即使我和鄂伦云什么事儿也没有。即使塔瞻的武功未见得比得过鄂伦云。但这种火拼一定会发生。

塔瞻对王爷的宽容,是因为在他去新疆的这七年,王爷对我一直很好。所以他没有出手伤他。但是我明白,塔瞻这样比出手杀了王爷还难受。

我回到府上,去看了看福柔,今天她病情好了些。我下厨给她做了一碗鸡蛋羹。服侍她吃了。

“楚才,你今儿去哪儿了,老爷一直在尚武堂,一天没出来。”福柔说道。

“福晋,我以后天天都要出去。不过我会天天回来的。我心里有老爷,我心里也有王爷。福晋我该怎么办呢。”我扶在福柔肩上哭了起来。

“楚才,快别哭了。这些年你对老爷的心我哪能不知,你在王府的一些事儿我也有传闻。伦理我不该怪你,但是我还是心疼老爷,我希望他能好起来。忘记过去的事,重新开始。”福柔说道,经历了人生巨大的变化。福柔更加豁然。

“福晋,我会好好地对待老爷的,我……”我无法说下去。

“看看你冻红的脸,红云,拿些润肤膏过来。”福柔对我一直很好,她从来不会向乌雅汗那么对我的。我很感激她。我觉得她和我的姐妹一样。虽然从前她也曾吃过我和老爷的醋,但她表面上从没说过我什么。这样的女人只有敬重。

我接过红云给我的润肤膏,涂抹了一些。

弘晊你给我等着,我楚才绝对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不理我,你就会不理我。

我去老园子里的梅园,采了一束梅花。走进了尚武堂。塔瞻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老爷,我采了梅花。”我挤出一点儿笑容说道。

“你为什么会笑?”塔瞻冷冷地说道。他以为我私会王爷去了吗。吃醋就说吃醋,这些臭男人,老娘要玩死你们。

“那老爷我这就哭好了。”我说道。

“见到我哭,见他就笑吗?”塔瞻说道。

“难道你偷看我等王爷了,其实我只是苦笑而已。”我说道。

“苦笑不是笑吗?”塔瞻说道。

“我不知道了,我脑子不够用,老爷,这花可好看了,你看看。”我的黑嘴让人看了都恶心。塔瞻看着我。

“你是不是难过得变傻了。”塔瞻说道。

“我本来就傻,现在更傻,以后就会变成个超级的傻子。”我说道。

“何为超级?”塔瞻说道。

“超级就是巨大无比的意思。”我说道。

塔瞻由怒转悦。起身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梅花。

“这没有瓶子,我们回屋里找个瓶子插上。”塔瞻携着我走出了尚武堂。

落日的余晖,安静甜美,我陪着塔瞻走向他的屋子,但是在门外,我止步。

“怎么不走了?”塔瞻说道。

“今天累了,我想回去了。”我说道。

“你知道把我逼疯的下场!”塔瞻一把搂过我的腰肢,我知道我若是反抗我会被他拧成两截的。

“可是,我说过,我们不谈感情的。”我说道。

“那为什么来招惹我?”塔瞻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他用手臂弯横抱起我,托着我的双腿,他手里的梅花有点儿扎人。

下人们撩开了门帘儿,我被他强行抱进了屋。

“奴婢的嘴还没好呢。”我知道要发生什么。

“你们都下去。”塔瞻喝退了其他人。把我放到床上。找了个瓶子,把梅花插好。

“你的嘴不是我弄坏的。”塔瞻毫无道理地说出这句话。

“大行皇帝国丧,不能同房。”我说道。

“别提大行皇帝!”塔瞻说道。也是,塔瞻对雍正那是既爱又恨的。

“我没吃晚饭呢,我饿了。”我找了个比较合理的借口。

“你想吃什么?”塔瞻似乎在恢复理智。

“烤鸭。”我说道。烤鸭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府上的四流厨子根本做不出来,一定要到烤鸭店去买。

“你跟我来。”塔瞻牵着我的手,往厨房走。

刚一进厨房,看到厨子们正在准备明早的食材。

“你们都下去吧。”塔瞻说道,虽然塔瞻没有恢复官职,但是他给我那一池金银换的银票还有些,足够日常开销的。我估计皇上也会给他官复原职,毕竟塔瞻这身功夫即使是恢复个七成,也足够当个御前侍卫长了。

他找了个煎锅,倒上了油,切了两只鸭腿,煎了起来。香味慢慢的漂出来。我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我拼命地咽着口水,纳喇氏煎鸭腿。

“老爷,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我说道。

“在新疆那么多年,什么不会做呢。”塔瞻像个老头儿一样语重心长。

我不想让气氛这么伤感。就吸了一下香味儿。

“好香呀。”我说道。

“煎好了,快尝尝。”塔瞻把一只鸭腿盛到盘子里递给我。我想拿着鸭腿啃着吃,可是热。

“别烫着,八戒。”塔瞻叫我的外号。我有多久没有被人叫过了。心里有种暖暖的滋味。

他也拿起一只煎鸭腿吃了起来。

“老爷,你的手怎么不怕烫?”我好奇地问。以为他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呢。

“看看便知。”塔瞻伸出手,手上布满老茧。一定是在新疆时干活磨出来的。其实福柔的手也是老茧,不过我从不说。怕她难受。

我们吃完了鸭腿儿,他送我回我自己的屋子,可能是因为他的手,他自卑了?反正那天他没有碰我。

第二天,我服侍完福柔吃了早饭,喝了药,我就出门了,当然还是当我的白玉雕去了。我写了便签给塔瞻,塔瞻不会拦着我的。我要他们两个。没办法我真的很贪心。

我还是一袭白褂,幽灵一样出现在王府的石狮子旁。我站了很久,王府里有门房去通告了。

过了一会儿,瓜尔佳氏拿着一支辟邪用的桃木宝剑冲我杀了过来。真没见过侧太妃还能这么猛。

“你这个妖精!你再媚着我儿子你试试!”她边向我砍来,边喊叫。

我躲着她的剑,这老太太想捉妖,可惜选错了对象。

她的身后站着我的大小王。太妃要过来救我,被她的下人给阻拦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小王站在那里,心里一紧,竟然忘记了躲避瓜尔佳氏的剑,眼见着剑要落下来砍了我的头。

那个小王拽下他腰间的玉佩打在了木剑的剑身上,啪的一声,剑落玉碎。

我转身走了。没有回头。那小王也没有叫住我。太妃被众人扶着来找我。

我停下脚步。和太妃说话。

“太妃你好好保重身体,奴婢一定会来看望太妃的。奴婢每天都会来。”我说道,不知道那小王会不会听到。

“楚才,我可想你了。明儿咱们出去说话。”太妃马上说道。

我做了一个万福,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纳喇府,已经中午了。

塔瞻见我一脸茫然,过来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他的屋子,屋子里的桌子上摆着一大盘鱼。还冒着热气儿。

“是不是还没吃饭呢,饿了吧。洗了手,坐下来吃。今儿允禄王爷来看福柔,并带过来的鱼。大冬天的吃上鱼还真是件不错的事儿。”塔瞻说道。我心想,以前在王府,冬天吃鱼有什么新鲜的。可能是塔瞻在苦寒之地太久,所以很久没吃过鱼了吧。

“嗯。”我说道。洗了手,坐下来,吃了起来。我夹了口鱼,味道非常鲜美。我为什么要烦恼呀,小王才应该烦恼,我可是四个三儿,一个王管不了四个三儿。

“好吃。奴婢给老爷倒酒。”我拿起了桌上的酒壶给塔瞻倒了杯酒。

“干杯。”我说道。

“今天又去见他了吗?”塔瞻说道。

“见了。”我淡淡地说。

“我不想你见他。”塔瞻说道。

“他也同样不想我见你。但是我就见了。”我说道。很是不以为然。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竟然这么狠,我都想挖出来看看。”塔瞻喝了杯中酒。

“塔瞻,你是条汉子,有种你挖呀。”我说道。

塔瞻真的要疯了,他伸出手臂一把把我揽起,顺势横抱起我,在我没有说完一个字的时候,他含住了我的黑唇,没有涂药的唇瓣儿上满是吃鱼留下来的油渍。他紧紧的勾住我的脖子,我不能动弹,只剩下了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微微抬了抬头。

“想起来了吗?我是谁?我是塔瞻,纳喇塔瞻!”他的眼眸中有种蔓延开来的坚毅,在他的心里什么都可以失去,但惟独不能失去我。

“我的嘴好痛。”我低低地闷哼着。

“是不是我的样子吓到你了,他长得那么俊美,哪个女人不会被迷住?”塔瞻说道。

“不是的,我心里一直有你。也有他。”我说道。

塔瞻抱着我走向床边,床上怎么这么暖呢,这也没有电褥子,怎么会这么暖?

“床上好暖。”我的嘴痛,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是我给你烤热的石头暖的床。”塔瞻说道。

我用手摸摸被窝里的石头,还是温热的。随手抓起一块儿朝塔瞻打去。塔瞻一躲。石头打偏了。

“你还敢打我?蠢婆娘。反了。”他说道。

我咯咯地乐。我抓起被子里的另一块石头要打出去。我知道塔瞻一定会躲的。没等我出手,塔瞻已经擒住了我的手腕。我的石头落地,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腿底下。

我一摸被子里,已经没有石头了,就两块儿,有巴掌那么大的。不知道是不是从新疆背回来的。

塔瞻解开我的衣襟,拔下我的头钗,发丝无比柔顺的散落到腰际,一袭白衣如雪,慢慢被一双大手褪去。他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可能是怕我的皮肤被他粗糙的手弄伤。他放下帷帐,吮吸着我可爱的红莓,沉浸在久违的温柔香软之中。他是我的男人我知道,我知道他爱我。我美好的身体像是沾染了露珠的桃花一样,娇嫩诱惑。塔瞻开始还控制着自己,后来就如一团燃烧的烈火,想要把我焚尽。

我大口喘着气,胸脯来回起伏。

“你这个小毒妇,给我使了什么毒,你真是个妖精。”塔瞻说道。一双既魅惑无比又宛如清露的眼睛看着塔瞻。我迷失了自己。

“你不怕我的黑唇吗?”我说道。脸因为穿过整个身体的热烫而变得红润起来。

“你不怕我这脸吗?”塔瞻笑了。

第二天,我浑身疼痛。很晚才起来。终于清醒了过来。塔瞻已经去尚武堂习武了。他最近一直在好好练功,等待皇上能重新启用他。毕竟不能总在家赋闲。连弘升最近都活跃起来了。皇上还挺器重他呢。连王爷也被任命为正黄旗汉军都统(署理),署理是个代理官员,估计不能太久。他主要的任务是给皇上他老妈修坟。

我又穿戴好我那白得一塌糊涂的袍子,信步走到王府门口。这次我竟然没有等待,看到那张小王在向我这边张望,我一看太阳,估计我比昨天晚了一个时辰都多。

我看了看他,白了他一眼,转身要回去了。

“那个讨厌的人,我让你走了吗?”弘晊的一双美目盯着我。

“奴婢只是路过,我正要回去呢。”我头也不回。他可以决绝,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居然成了讨厌的人。弘晊你要为你的言行付出代价。

“我说……喂……”王爷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他没有追来。

我去容熙那儿了,和天儿聊了一会儿。容熙是塔瞻的粉丝,她不会同意我去看王爷的。天儿一脸苦相。

“楚才,你这样下去很危险,你知道塔瞻的,他会不会去杀了王爷?”天儿说道。

“他不敢,他知道他动了王爷,我会死在他面前。”我说道。

“那你天天去王府门口,塔瞻心里多难受呀。”天儿说道。

“别和我提这些臭男人,我头疼。对了,天儿,你给我梳头呀,我好久没有好好弄个头型了。”我说道。小女人一点春心。

“好吧,我给你梳个美人髻,到时看那些臭男人怎么抢你。”天儿说道,找来了妆奁。打开之后,一盒子的珠簪,漂亮极了。说实话没有王爷给我设计的好看,但是也不错。

“我要白色的。国丧期间最好还是弄白色的发饰。”我说道。

天儿给我选了一款雪花状的镂空银饰,下面一排珍珠坠子。这个白色的发饰覆盖在美人髻上面,下面垂着乌黑浓密的刘海儿。一对雪花耳坠儿,瞬间雕琢出一个冰雪美人儿。

我起身告辞。天儿和容熙都留我吃饭,我竟然没听见。像失了魂一样向王府走去。

我的出现让门房一下子炸开了。不一会儿,那张曾经的小王出来了。他有些急,但是看到我又收住了脚步。看到我这张大黑嘴吓到了吧。哼!我转身就走。像个幽灵。

他还是没有追来,他想死吗?

我放慢了脚步,等着他过来,可是他只是慢慢地在后面走,没有要过来拦住我的意思。我猛一回头,看到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拽下那枚雪花珠簪扔到了地上,地上有雪,所以珠簪一落地没有半点儿闪失。我转过身大步回府去了。

晚上,塔瞻看到我回来了,他没有问我去了哪儿,只是用手拂了一下我的雪花耳坠儿。

“这耳坠儿很好看,只是没有那对翡翠耳坠儿好。”塔瞻说道。我突然记起我被抄家的人掳走的耳坠,有些莫名的悲伤。

“老爷,我去看看福柔。”我说道。径直走到福柔的屋里。

“奴婢给福晋请安!”我说道。

“楚才,快起来,还这么客气?你我还要这样吗?红云,桂香给楚才看座。”福柔说道。她好多了,脸色恢复了很多,稍稍有些红晕。从前的福柔正一点一点地回归,她本来高贵典雅,但是在新疆的苦寒之地织毛毯,养蜜蜂,变成了牧民的妻子。

“福晋,你脸色好多了,楚才一定让福晋好起来,过些日子楚园里的花儿开了,奴婢就给福晋弄百花膏涂在脸上,一定能容颜如初,美丽无边了。”我说道。

“你真会说话,那楚园在哪儿,等我好些了,我们一起去。”福柔说道。

“好呀。”我说道。但是猛然间想到这个名字和王爷有关系,心里一阵紧似一阵。

我和福柔聊了多时,怕她累,我就回自己的屋子里了。

“你让我变成蝙蝠吗?你每天昼出夜归的。”塔瞻说道。

“我当猫好了,白天睡懒觉,晚上出来抓老鼠。”我说道。撅着我的黑嘴。

“嘴怎么还没好,一直涂药,是不是药不好用。”塔瞻说道。

“没事儿的,会好的。”我说道。

“今儿在我屋里睡吧。”塔瞻说道。

“昨儿不才?让福晋看到不好。”我说道。

“我想让你陪我睡,我害怕孤独。”塔瞻说道。

“塔瞻你可不是胆小鬼,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说道。

“大丈夫就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天天招摇过市吗?大丈夫就要每天看着他的女人苦等别的男人吗?”塔瞻说道。我怕他发疯,我还是乖乖地和他睡吧。

“好吧,老爷,我们回你屋去,对了被窝不热我可不睡。”我说道。

“走吧。”塔瞻低下身,让我爬到他的背上,背着我走。

我终于不那么难过了,至少还有塔瞻哄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