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闹剧(一)

李竭死了,缘由扑朔迷离。有同伴放弃说,有光柱放弃说,有自寻死路说。如果我没把他弄瞎,他的利用价值也就不会止于此,说到底终究是我葬送了他。

这件事在我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我时不时会十指抽搐,时不时会幻象他披头散发来找我,用他流着血的双眼瞪着我,无论我怎样奔跑,沙哑的声音总是跟着我:“依迷,是你害了我!”“依迷,是你害了我!”不管我怎么挣扎、怎么捂着耳朵、怎样不愿听,这些话都像是自己体内深处发出来的,不管耳朵再怎么不愿睁开,心灵总是听得见的。

我无法辩解,叫他去找别的宿主,因为这是事实,却是我害死了他。

人经历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患得患失,人也就极易敏感。竟笑着说我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我说他越来越像个大人。一个可以供小孩子依赖的大人。每次如此,他都会打趣道:“小孩子迟早是要变大人的,大人迟早是要死的!”听着他的话感觉有点悲凉,但是很真实。

我依偎在他怀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每次都是半搂着他的腰边颤抖我的双手。

亏心事像一个魔咒套着我,很多时候我会害怕孤身一人面对那个厄境,因为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我是极易被摧毁的。竟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担忧,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脆弱的心。

每当我害怕的时候竟就会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跟我说:“依迷,你放心,有我在!”我便可以安心入睡。“依迷,你放心,有我在!”于是我又有勇气睁开眼睛面对新的一天。他没离开过我半步,连去浇树施肥也要带上我。

小重回来了,她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经历这些事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个比较冷漠的人,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了。只是每天依然会跟在红数身旁,一路都看着他,眼神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红数呢,还是那个老样子,傻乎乎、无忧无虑的,为我们的征程增添了很多笑料。不过我当然更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行李实在是重,我的腿实在是痛啊。

我和竟的和谐状态没保持多久就被现实打破了。让人不得不唏嘘,命运是把变幻无常的杀猪刀。

“依迷!”竟突然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我。

我偏头看他:“怎么?”

他还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顺便指了指脚下。

我双脚迈来迈去:“没踩到大便啊,你激动什么?”

他附到我耳边嘀咕了一句,我脸腾地红到耳后根:“真、真的吗?”

我怯怯回头发现红数也在盯着我奸笑,只有小重面无表情地看着红数奸笑。

我干咽一口口水,再次询问竟:“你确定能看见?”

竟用力点头。

“那怎么办才好?”我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竟大力拍拍我的背,笑着跟他们讲:“我带依迷去施施肥,去去就来!”说完拉着我就往旁边的密林狂奔。

我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对他讲:“你慢点、慢点,曝光啦!”

竟顿一下,停了下来,将我打横抱起,弯着眼睛对我说:“这样就不怕了吧。”

我吊着它的脖子,狠狠想:“都曝完了,瞧你得瑟个什么劲!”

找了个前看不到人,后也看不到人的地方,我把破掉的牛仔裤换了下来。一气之下把内裤也换掉,八块钱的东西不要也罢,于是就地扔了。

竟斜倚在一棵古樟树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看我没好气地一下一下践踏长草而来,张大嘴巴看着我:“可以彻底避免曝光了还不开心?”

我伸手将他嘴里的狗尾巴草夺过来含在自己嘴角,愤愤地说:“以后再也不买黑籍的东西了,质量烂的要死。”

“你换起来的裤子呢?”他像突然记起来似的一惊一乍地。

我漫不经心地嚼了嚼狗尾巴草:“扔了!”

“怎么可以,留着还有用的!”说着就往草堆里跑,我拉都拉不住。

不一会儿他蹦了出来,手中还甩着我的内裤,我冲上去就是一顿暴打。当然他只觉得像按摩,力度大了点的按摩。

“我就知道是粉色的,没想到还是蕾丝边的!”边说边弹。

我一口吐掉狗尾巴草捏起拳头一拳干在他脸上,他闪开了。

“你不要这么变态吧!”我磨着牙,凶巴巴对着他。

“总比你当闲人,乱扔垃圾的好。”他低头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还是黄色垃圾。”

我气不打一处出,挥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他立马低我一等,随手把手中的东西扔了:“女侠饶命!”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件事算也划上了休止符。

不知不觉间前边出现了一大片竹林,远远看像熊熊燃烧的火焰,让人颇感血光之灾临近。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竹林,翠的像春潮,它整片都是红色的,晶莹剔透的红,风一吹,竹叶纷纷跌落枝头,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赤碟,煞是好看。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绕道,红数扯过我的手甩啊甩,直嚷嚷着:“依迷,我饿,我要吃竹笋。”

我嘴角抽了抽,对上了竟幽幽低下来的眼睛,我知道他想说:“吃你妹!”等了良久,他表情却释然,说出了一句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走吧,我们进去!”

本来低下头做好挨训准备的红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瞅着他,嘴巴张的大大的可以直接塞进一个鸡蛋。

除了颜色怪点,形态啊,气味啊,生长的土地啊,特性啊都一样的,照样红得生机勃勃。我敲了敲竹节,扣扣有声,也确实是空心的。看着这一大片像红色玛瑙的竹林,我不知怎么回事就跟我们羞涩的钱囊联系起来,心下想,这要砍一棵能值多少钱啊。

竟笑着敲了我一记脑门,我抬眼发现他手中多了一截红色的竹枝,鄙视之情油然而生。

他哈哈哈大笑,盘膝坐在红色竹叶铺垫的大地上悠闲地削起竹枝来。

我手撑膝盖抬眼看了看四周,暖融融的太阳在头顶照着,竹林发着刺眼的红光。风吹竹枝摇曳,竹叶沙沙作响,在地上投出一个个淡红色的影子。或明或暗的光影打在竟的身上,看起来像极了名副其实的花公子。我不禁笑了一声,竟抬起眼看了我一下,脸颊荡出一个梨涡:“笑毛?”

我又笑了一声,认真看他埋头削手中的竹子。已经有了大概的形状,看来他是要做笛子无疑。

“竟,你真的会做笛子吗?”

看我不相信他,他扮了个鄙夷的鬼脸,加快了进度。

不远处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循声望去,发现是红数挖竹笋被割到手了。

他哭丧着脸看向我,我心一跳,马上就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了。

红数果然一手捏着受伤的手指头,踉踉跄跄地奔向我:“依迷,疼疼!”

小重随后跟到,只是皱着眉,也没有表现心疼或担心的情绪出来。

红数脸上都是泪痕,还不时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底滚下,食指上的血一滴滴淌到地上,瞬间跟红色的竹叶融为一体。他满脸期待地俯视着我,手指伸到我面前:“依迷,疼疼!”

我看着这个“秋水伊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踌躇间,原本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小重忽然一把扯过红数的手指送入嘴间吮吸,霎那间世界都安静下来,竹林也显得更加玲珑剔透。

红数没有抗拒,只是垂眸愣愣地看着小重,任她将手指含在嘴中,吐出血,再含回去。

竟适时吹响笛子,温馨浪漫的曲调从他修长指间缓缓流出,恰到好处地烘托气氛。

我不知是被笛声吸引,还是被眼前的情境陶醉,有片刻的恍惚竟忘了我还活着。

红数扑簌了几下微卷的睫毛,哆嗦着说了句:“你、你在干什么?”说完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笛声戛然而止。小重脸色白了很多,唇上却都是红色的血迹,她捂着胸口咳了一声,也呕出一口鲜血。血淅淅沥沥打在红色落叶上,我们一时间乱了手脚。

接近晌午,太阳不偏不倚正悬在头顶。竹树的影子被缩得很短,我们只得把红数扛进更加茂密的树丛中。刚进阴影处他神奇地张开了眼睛,又神奇地神志正常了。我们围着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竟的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据说是因为红数吃了巨大叔的药丸时是空腹的,药效发挥得相当缓慢,以至于到现在才完全发挥出来,正好清除了他体内的毒素,正好让他恢复正常。我啧啧称奇,这药真是太牛逼了,幸好我还留了一颗,等一下!

“竟,我的破裤子你有拿回来吗?”我悄悄趴在他耳朵说。

“你想干什么?”竟从我身边弹开,伸着脖子问。

我又附上去,遮着手说:“有事!”

他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打量着我,良久,指了指靠在竹树下的行李。

我拆开黑斗篷包裹的我的行李,翻了几遍:“没有啊!”

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跑过来:“在红数包里!”

我忍不住将拳头又拽紧来:“干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