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牛富的悲剧1

今年这个春节牛富一家过得一塌糊涂,不但没有享受到节日的快乐,而且让火药味烧焦了毎一颗心。父女夫妻间的斗嘴一天也没消停过,从月上弦一直到月圆,斗嘴的唾沫浇灭了除夕的火,淋湿了上元的灯。尤其当叶英了解到方镇长的儿子不但已经年过三十,而且还曾得过小儿麻痹症之后,更是气得差点憋了过去。叶英却不然,她并不为方镇长的儿子已年过三十还患过小儿麻痹症而气,反正木还没有成舟,他家是他家,自己的女儿还没有过门。叶英气的是牛富不知悔改,牛富不知悔改也还尤小可,他不该依然一意孤行。正因为牛富的一意孤行才导致了家中的火药味进入了白热化。尽管叶英平时在牛富面前畏首畏尾,但母女两的血肉之情却比天还高,狗急了还知跳墙,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况且叶英站起来不比牛富矮,坐下去不比牛富小,她平时在家中不以功臣自居就已经是对牛富的最大尊重了,原则问题上她怎么还甘心蹲在他牛富的胯下呢?

然而牛富也许是平时趾高气扬贯了,也许是被官瘾迷失了本性,你越是跟他斗他越要坚持到一头去。明知自己错了也要错往错边走,非撞南墙不回头。

“牛富,你咯咂晕脑鬼,如果你硬要把翠妹子往绝路上逼,我与你终生都不得完结。”叶英在灶背洗碗,她把碗撞得叮咚响。

牛富犯起了倔脾气可以把天捅个窟窿:

“啥不得完结?是在炫耀你有两个工资钱,充其量离婚呗!我早就晓得你仗着自己有两千多块钱一个月不把我放在眼里,放心,我牛富不需要花你一分钱,你外边有野老公在等你只管走,我牛富不留你就是了。”牛富用火铲在灶里桶,桶得锅底都发出了破裂的声音。

“离了婚翠妹子也不许你往火坑里送,女儿是我生的,离婚之后她跟我,一切由我作主。”叶英又引发了心绞痛,她赶快放下了碗,用手圧着胸脯坐到了椅子上,脸色非常难看。

然而牛富不理这一套,既然在争吵,对方就是敌人:

“你以为你以后还想争咯咂骚奴的光是不?样子摆在咯里,咯咂骚奴硬不是养爷的崽,反正屋里争不到光,她嫁好嫁丒又有啥区别?暂且顾住自己再说,想不得那么宽!反正没得后,想啥后事?”牛富说到后两句,有点象在自言自语。

“畜牲!”叶英咬紧牙关,她痛得额上流汗了,多说一个字都很困难,只有用这两个字来发泄了。

牛小翠就站在厨房隔壁,她爹娘的争吵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反正她的心早碎了,多一些刺激又有何妨?,心死了,一切对她都已毫无意义。如果说现在还有人让小翠有所留恋,那这个人就是牛耕,毕竞小翠对他心有所属。爱是伟大的,也许牛耕可以让小翠重新走向新生,但途征只有一条,那就是与小翠私奔,离开这块伤心地,否则牛富那双辣手会摧毁一切。然而要牛耕携着小翠去私奔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说牛耕有父母在堂,而牛耕又把孝敬父母看得高于一切,牛耕的秉性也不是这种可以为情而献身的人,人世间能为情而生死相许的人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情痴,另一种是白痴。牛耕既不是情痴也不是白痴,他有他自己的理想和志向,他的理想和志向不允许他为了儿女私情而乱了生活节奏,况且牛耕内心还有一个复仇计划在等待实施?

牛耕现在每翻一页日历,他的心就要激动一次,他不是为自己离上任又近了一天而激动,而是为田力猖狂的日子又少了一天而欢欣。以至于当小翠来到他身旁时,他还正陶醉在床头边的挂历旁。

“小翠,你怎么来了?床边坐吧!我去为你倒茶,放糖不?”牛耕现在一看见小翠就象孩子盼到了除夕,奔奔跳跳殷勤非常。

可是小翠今天似乎不太为情而喜,她既无欢喜又无悲:“牛耕,別忙了,我不坐,难得一回站着了,就让我站着吧!”小翠的形情平淡得吓人,就象是与牛耕才相识似的。

牛耕心里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他觉得小翠似乎是伤心透顶了,但深究下去却又发现不了丝毫破绽。牛耕収敛了笑容,小翠那苍白的脸和失望的眼神让牛耕不能不严肃:

“小翠,是不是有什么不如意事,说出来吧!不对我说对哪个说?说出来了就会好些?。”

小翠摇摇头,她晓得咯事说出来牛耕也帮不了她,如果牛耕是个情痴,或者牛耕是个白痴,也许还可以挽小翠于垂危,可惜牛耕两者都不是,咯一点小翠心里也明白,所以她觉得还是不说的好。虽不说事,但道别还是必要的,也许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娘,就算牛耕对自己好了,咯份情虽死也不能丢:

“牛耕,去爱桂花吧!她是值得你终生用情的。”

“小翠,你今天说话怎的莫名其妙,说得让我提心吊胆的,好好的我去爱她做啥?我说过,今生只爱你一个!”牛耕上前一步握住了小翠的手。

看到牛耕的赤诚,小翠突然又萌生了想抓救命稻草的想法:

“虚言吧?你肯为爱抛失一切?你肯携我私奔?有咯种勇气不?”小翠心头在打鼓。

牛耕答不上话,他心里的底气没了,要他来为爱情抛失一切甚至殉情,这一点他做不到,在牛耕的意识里,爱情与家庭不可等同,爱情只是家庭的外衣,离开了家庭,爱情就不再存在。书本上的那种爱情境界只是一种理想,一种玄学,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骗局,白痴都不会去为情而死。所以当小翠欲抓救命稻草时,牛耕没有吭声,他让她放弃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彻底绝望了。

然而小翠并没有因为牛耕的态度而悲哀,咯本来就是她意料中的事,她只是后悔自己不该来,自作多情而已!先想求得一丝安慰,谁料却徒增烦恼:

“牛耕,我走了,再见吧!”小翠脸上在强颜欢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她本来就在哭,她的哭在心里。小翠就这样哭笑不得地离开了。

牛耕本来要上去安慰她的,可是小翠刚才的问话让他有些难堪,他在为不敢直面与她私奔而惭愧。他晓得小翠心中有苦,但却不晓得她的心比黄连还苦,他晓得小翠在跟她爹娘赌气,但却不晓得她在赌命。

当牛耕正在为刚才的事伤透脑筋时,小翠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小翠就是在从牛耕家往回走时投塘自尽的,她来得很平淡,走得也很平淡。邻里乡亲对这件事看得更平淡,平淡得就象是看见小翠走亲戚去了,明天就会回来似的。

其实二十年前小翠来到这个世上时就平淡得似乎看不见,她不该是个女孩,她不该是一个家庭中的第三个女孩,她更不该出生在这计划生育如火如荼的年代,所以也就缔就了她一生平淡的命运。不要说三乡四邻没把她放在眼里,她的家人、她的爷爷奶奶、她的亲爹亲妈也都没有把她当人看。她小时因营养不调常常尿尿或拉稀,只要一拉稀,冬天里叶英也是把她提在门首的池塘里用扫帚帮她擦屁股,只要一尿尿,雪天里叶英也懒得帮她换裤子,或者脫了她的裤子老半天不给她穿,经常冻得全身发紫。小翠在这二十年里很少染病,也许就是这些经历给锻炼的。

小翠来的时候不该降生在那个家庭中,走的时候又不该选在这个年代。从前这乡里乡亲四个字凝聚着盛意浓情,象发生今天这种有人投塘自尽的事早就闹翻了天,然而今天小翠投塘却没有引来多少人关注,因为现在乡情淡了,淡得几乎看不见。现在的人世间,只有钱是咸的。

然而牛富一家却淡不了,他们毕竞相处了二十年,他们血统相连,血液不但热,而且咸。牛大奶奶的情感虽然有些折扣,但牛大爹眼中却流血了,牛富尽管嘴上说得硬,内心依然是软的,他虽然没有哭,但他实际比哭更痛苦十倍,哭可以把眼泪流出来,但牛富却只能把眼泪吞进去,他现在流的是血,流在心里,看不见而已!女儿小翠的死他难辞其咎。与其说小翠是投塘自尽,不如说是牛富杀死了她,这世上还有比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更让人忏悔的事吗?如果说现在有机会让牛富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女儿性命的话,牛富会跪地叩谢上苍,甚至不惜将额头叩出血来。

叶英更是九死一生,她本来就有冠心病,感情上的大起大落本来就是冠心病的克星,胸痛加心痛让叶英在地上滚来滚去,假若叶英现在还有能力去撞脑拼命的话她同样会毫不犹豫,只是她现在没有了咯份能耐,她本来也将命悬一线了。

如果说血统之外的人还有人也在为小翠的死而伤心的话,这个人无疑就是牛耕。牛耕现在的眼泪就象断线的珠子掉在地上,只不过他的泪见不得天日,只能躲在自己的家里暗暗地流,他的眼泪中充满了悲伤更充满了悔恨,他后悔自己太粗心,小翠的形态以及言语明显给了自己很大的启示,可自己为什么就没引起重视呢?假若自己稍有意识,在小翠走后自己蹑足潜踪而去,咯样的悲剧还会发生吗?牛耕啊牛耕!你真自私!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