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书记与田力在办公室对话时,牛耕就坐在隔壁,谭书记又有意识地提高嗓门,把自己痛斥田力的话送得很远。牛耕现在在心底里彻底把谭书记当作了大恩人。
既然是大恩人,就当听从恩人的摆布。谭书记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他只要求牛耕帮他一个小忙,挑起杨柳村村支书的担子。为了不让牛耕为难,谭书记又亲自同牛耕一起到牛耕家里,与牛耕他娘促膝交谈,牛耕他娘本来就是个贤淑善良的人,有镇党委书记亲自驾临保驾,莫说是让她的儿子仕途进取,就是要她的儿子去上前线打仗,牛大娘也会深明大义。
牛耕终于走马上任了。初上任的牛耕有些别扭,逢人便低着头,能躲就躲,不能躲就上前泯嘴一笑。可偏偏咯些老百姓大多喜欢攀龙附凤,碰见了牛耕就主动上前客客气气地答讪,牛书记前牛书记后地无话找话,常惹得牛耕面红耳赤。于是牛耕干脆整天呆在他的蛙场里埋头做事,以此来迴避这些尴尬。
田力不干了,谭书记代表镇党委重新任命,田力的村长职务让老村长牛中秋顶替了。牛中秋是个软骨头,他注重实惠,你说让他干,他便半点也不犹豫,牛中秋是个实在人,经济面前不存在意识。
田力的下台让牛耕很失望,本来牛耕想慢慢与田力来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可现在奈何不了他了,不在同一个舞台上唱戏,说什么也拿他没办法,相反,现在自己是演员,而田力成了观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如果自己的某句唱腔跑了调,或者某个动作不合规则,他有权打自己的喊板,有权要求自己重做或重唱,甚至可以罚自己的戏。
总之,田力现在不但摆脱了与牛耕同台唱戏的尴尬,相反倒成了牛耕的最具威协的监护人,这种哑巴吃黄莲的苦衷是牛耕始料未及的,牛耕晓得,自己必须小心谨慎地走好每一步。
田力下台以后,心情非常沮丧,每日里闭门不出,整天与电视为伍。及到那天他的长女兰花及女婿金标敲开了他的门,他才恍然记起,越来今天是自己五十周岁大生。
邹单在自己头上狠狠击了两拳,丈夫的生日怎么连自己也忘了?这实在是作为人妻的重大失职,去年的小生搞了那么大的排场,今年这大生怎的就不见一个人来提醒,唉!都是这场村选搞的,弄得一家吃无好吃睡无安睡。生活节奏全都乱了套,连自己丈夫的五十大寿都抛到后脑背去了,真该死!可恨咯些邻里乡亲也全是些势利眼,下阵才几天,竞然一个个都与我家绝交了。
今年的大生,田力只有几个嫡亲陪着他过,桌上的凄楚让田力流泪了,他不是为自己的生日太孤单而流泪,他是为人情似纸张张薄而伤感。田力虽然是文盲,却能背诵“增广贤文”中的多数章句,他太佩服增广上的文章了!无声无息过大生本属寻常,但田力去年的小生搞了那么大的排场,今年的大生却无声无息便是奇文了。一时间,田力无声无息过大生的事成了杨柳村村民茶余酒后的谈资,这谈资当然是与他的下职联系在一起的。
田力生日过后,邹单想起咯段经历,心里实在懊燥不过,于是竞背着田力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得很是伤心,数长道短地把心中的怨气全都倾诉了一番,然后拨通了她女儿田桂花的手机,在电话里,邹单守着女儿又哭天哭地地数了一通,惹得桂花坐在办公室也流泪不止,几经安慰才让邹单平静下来。
现在的牛耕除了经营好自己的蛙场,就是努力与其他村干部们联系,牛村长与田会计非常配合,他们可不管昨日与田力的关系怎样,总之现在他们必须同牛耕搞好关系,他们甚至还在后悔去年除夕夜去向田力拜年这件事,白赔进去几百块钱。现在牛耕是书记,他们与牛耕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牛耕也就是被他们保护的对象,你田力如果要跟牛耕过不去,你田力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们尊重的不是牛耕其人,而是牛耕的书记头衔,哪怕这个书记是昨天临盆的,只要他是书记,他们照样尊重他,这是行政规则,也是组织原则。
在现任村干部中,最开心的人要数王南山,牛耕上任之后,王南山似乎年轻了许多,笑口常开,精神抖擞。王南山当然不是想巴结牛耕什么,也不是认为牛耕上任了便有了自己的一块天地,而是他认为牛耕属于正当道的人,有文化的年轻人上台了,说不定能给杨柳村带来点希望,至少,有文化的年轻人的品行道德与田力之辈不会是一个层面上的人,品行道德离不开文化修养,兴许还能壮一壮村干部的骨气呢!
王南山当然不会向牛耕隐瞒什么,牛耕阅历浅,需要打造,王南山就想打造他。所以王南山在牛耕面前当说的说,不当说的他更要说。牛耕很快从王南山那儿了解到,杨柳村还有二十多万块钱的存款,这让牛耕高兴不已。本来这二十多万块钱存款纯粹是去年修马路时多摊的,按理应当退还给群众,但牛耕却不想咯样做,牛耕他不是清官,有咯笔钱在手头上总比账面是一张白纸好得多,哪怕是无事找事来搞些乡村建设也不能把咯笔钱给退回去。手头没钱,当书记又如何?还不照样是光杆司令一个?可是咯笔钱现在不能动,咯样大一笔钱只要一动,谁能担保每一分钱都去向分明?田力刚下台,他心里有本账,到时他如果扇风点火地发动群众闹清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动咯笔钱,至少要等田力慢慢淡化了咯些旧事之后再相机行事。
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牛耕毕竞文化比田力深,他行事的作风与田力也有本质的区别。田力贪,牛耕也贪,但田力是纯粹为贪而当官,是一种静态的贪,而牛耕却不全是,他依然想为全村群众做点什么,要贪也得在运动中捞油水。牛耕深谙用人之道,他也懂得一个好佬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的道理。现在自己新官上任,又是年轻后辈,书记的牌子是背不得的。要想让自己有所作为还得依靠其他村干部的帮忙与指点,如果他们与自己立心立德,自己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起。
于是尽管现在天已擦黒\,牛耕却依然去了牛村长家,牛耕心里淸楚,副书记本来就是闲职,牛中秋的实力比王南山大,王南山拥护的事,牛中秋可以反对,但牛中秋反对的事,王南山拥护也无效,所以,依托牛中秋比依托王南山有价值:
“牛叔,”他不称村长称牛叔,这样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就拉近了:“我还是个黄毛小子,任何事都不懂,今后要多仰仗牛叔来告我,不要把我当书记,只把我当侄儿。”牛耕的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可谓贴地起肩了,牛中秋很是受用。
世上再没有什么语言能这样让牛村长开心,咯不尽体现牛书记对自己尊重,而且自己以后可以暗暗地操控着书记,学学那三国时期的曹阿满,挟天子以令诸侯,咯与自己直接当书记又有啥区别?当书记与当村长工资上的区别虽然存在,但村干部的工资本来就可怜之至,要想捞收入还得靠外块。外块是均衡分配的,三一三十一,没啥书记村长之分,牛耕现在彻底与自己靠垅了,咯比田力当书记当然要对自己有利得多,毕竞田力自己操控不了。
“牛书记,你莫咯样客气,你现在是我的上级,有啥事你吩咐就是了。”牛村长晓得,表面上的客气还是要的,就让你小子捧着书记的殊荣笑着酣睡去吧!只要別少了我的收入就行。
“啥上级下级?难听死了,不就是给镇里跑跑腿吗?牛叔,以后再别叫我啥书记,叫我小牛就行,田力昨天还是书记,可今天他是啥?你是叔我是侄,咯才是永恆的。不过既然上来了,便想为父老乡亲做点啥倒是真的,不过我有话在先,我不是圣贤,我当不了清官,现在咯咂世界上也没得清官,今后无论做啥都要以不影响大家的财路为前提,牛叔,你只管大胆地干。”
牛耕不愧是个有心机的人,刚才这番话虽然也是牛耕的本意,但他此时说出来却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牛耕懂得如何去迎合这些人的心思说话,他也懂得要想搏得信任,就得与人交心。刚才这番话一甩出去,立时便把牛中秋彻底収到了自己麾下,现在他与牛中秋是两个脑袋一条心。
“牛贤侄,”牛中秋果然改了称呼:“我保证我永远当好你的助手。贤侄不在门内,不懂行情,现在咯咂时候好赚钱,以前田力就是想不到,我们也不好提醒。自从国家实行以城辅乡,取缔农民头上的税费之后,农村基层干部的确好赚钱!如今国家为了改变农村,不惜以大量的资金向农村投资立项,只要把握了咯些立项,既为村民干了实事,又活跃了自己的腰包,何乐而不为?”牛村长就象在给小学生讲课。
“牛叔,说具体点吧!”
“他娘,温些酒来吧!再炒几个菜,让我与贤侄来喝一杯,先来两杯茶,安吉白茶,再搞两盆果酥来。”牛中秋吩咐过了,又转脸对牛耕说:“比如吧,水利建设项目、荒山改良项目、改厨改厕项目、环境改造项目、能源改良项目、人饮工程,福利工程、马路照明工程……等等,每一个项目毎一个工程都可以大作文章,贤侄啊!如果你有心,有你用武的地方。”牛中秋因激动而变得呼吸急促了。
牛耕也跟着激动起来,他开始庆幸自己的高瞻远瞩,庆幸谭书记的提携:
“牛叔,真是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让我在黑夜里看到了光,等到具体办事时我再来请教,牛叔可别藏珍啊!”
“咋可能呢?既是上下级,又是叔侄,如今又坐在同一条船上,我敢不尽力吗?”
牛耕一阵哈哈大笑,牛村长也在附和着大笑,深夜里的笑声有些刺耳,也有些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