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林里成片的树木就像幽灵一样,风一吹,它们就穿上白色的衣服,拍着手掌皮噼里啪啦作响。树与树相连接的间隙出长出成堆的杂草,草是在堆积的枯叶上面成活的,就在杂草与枯叶掩盖的地表上,隐藏着的是动物的粪便和爬满蚂蚁的骸骨。河岸边树木长得特别旺盛,好几珠簇拥在一起,能够遮挡住人的实现。就在这些草木最为繁忙的地方,阿桑的鼻子嗅到了别的气味。它冲河岸边一块艾草堆不停的吠叫。连房在阿桑的带领下,果真发现了有一具尸体掩埋在那里。
尸体只被埋掉一半,抛开松软的泥土,连房顿时惊愕住,鼻子里吸不进去一点气。死掉的人分明就是连房的好朋友名录,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这个结果。连房不断告诉自己:名录是不会死的,绝对不会。他小心用手将尸体放心河道边,用清水清洗了尸体上的污垢,这一次他看的很清楚,死者的身上有多处被动物咬过的痕迹,最为致命的就是喉部的那一记。名录真的死了!阿桑呆呆的望着柏树林不停的吠叫。连房向阿桑注视的方向看去,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他让阿桑别再叫了,阿桑就蹲在地上,用舌头舔着名录的脸。
相比于难过而言,连房承受的是巨大的打击,他的头脑很清醒,也很理智,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也哭不出一滴眼泪。连房用刀子在柏树林里挖了个坑,从新掩埋了名录的尸体。连房怕某天名城会找到儿子的尸体,就给土堆上盖上树枝、杂草,还把走过的痕迹用手扫平。连房在路口处用一堆碎石子做了记号,即便下次来的时候不会迷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做完这些事情后,心里很不安,好像做了一件亏心事,总怕被别人知道,尤其是名录的父母。无论是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连房都应该把名录的尸体带回村里的,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担心名城和他的妻子受到刺激,会出事,他决定等过上几年,连城夫妇淡忘了儿子在心里的模样后,就把名录死的真相告诉他们。
连房回到家里,觉得很困,他对娘说自己饿了。红月就把温在锅里的一碗蛋炒饭端出来,放到连房面前。连房吃了一口,眼泪刷刷的落尽碗里,他埋着头把米饭大口的刨进嘴里。红月用手摸着儿子的脸,轻声问道:“怎么了,饭不好吃吗?”
连房抿着嘴巴,用下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红月拿走连房手里的碗筷,说:“好了,别吃了,娘再给你做去。”说完她从后院的鸡笼里抓了一只母鸡出来,准备熬鸡汤给连房喝。
连房跑过去,夺掉红月手里的菜刀,将那只母鸡放回了鸡笼里面。过一会儿,他就转身回来,手里面捧着几个刚产下不久还热乎乎的鸡蛋。连房把鸡蛋放在红月的手心里,笑着脸说:“娘要杀了母鸡,我以后就吃不着你炒的鸡蛋了。”
红月见儿子不哭了,自己也就没有要杀鸡的念头,她说:“好,都听你的。只要房儿高兴,娘天天给你炒鸡蛋吃。”
连房把煮熟的鸡蛋拿去送给名城,去时门敞开着,但是屋里没有一个人,阿桑也没在。连房猜想他们可能又到山谷底下去了。连房推开厨房的窗户,将鸡蛋放在灶台上就离开了。
第二天在地里插秧的时候,连房见到了连城。连城一脸憔悴,和村里人也不打招呼。太阳斜上头顶的时候,名城坐在田垄上吸着卷纸烟,饶有心思的样子。连房丢下农具,摘掉帽子走过去坐在名城旁边。问过后,才知道名城的妻子昨天夜里病倒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连一口饭都吃不下。
连房把自己泡得菊花茶递给名城,想让他喝一口解解热。
名城摇头说:“你留着用吧,再过一会我就得回家去,儿子没了,老婆也病倒了,家里现在离不开我。”
“叔,你别担心了,晚上我和我娘去你家看看阿姨,再难的病我娘也能给治好。”
“我信,只怕身体上的病能治好,心里的病没法医治。”
名城的话说到了连房的痛处,他明明知道名城夫妇是为了什么才变得这么消沉,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办法。要是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的名录平安。
名城说:“昨天的鸡蛋是你放的吧。”
“哦,我去你家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我就把鸡蛋放在了厨房。”
“真是难为你了,明明是自己的家的事,却让你总放心不下。”
“你说哪里的话,名录在的时候我不也经常望你们家里跑吗,说不定哪天他回来了,看到你们这么没精打采,还不得埋怨死我。”
名城终于勉强的笑了,他点着手指说:“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油腔滑调,连小沧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名城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站起身下到水田里,继续干起活来。
连房坐在田垄上,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四岁大的那会儿。他隐约记得自己的父亲的样子是一个短头发的年轻小伙子,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样美丽。连房很早以前就问过母亲,父亲为什么会离开他们。母亲总的解释就像故事一般让人难以信服,“你爹变成了安德斯河的水,就守在村子周围。”这句话连房已经听得不再爱听,以至于有人提起安德斯河他就会误认为那就是他的父亲。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他开始懂得母亲为什么要编造这么一个故事来哄骗他,出于爱,他不想一次次追问母亲,父亲去了哪里。所以他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就当自己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已经失去的亲人。名城的这句话又勾起了连房强烈的求知欲望,而且他觉得名城似乎知道小沧过去的事情。
连房站起来问名城,“那我父亲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应该去问你的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有事瞒着我,红月不跟我说实话,你也在骗我?”
“孩子,你想多了。小沧就是一个普通的山民,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得像耕地的牛一样眼睛只管向前看,别的什么也别管,过去的事情就让风把它吹走吧。”
“你说的对,我们谁都不准伤心,无论发生过什么,我们都要活下去。”
“好小子,一点即通啊,你快赶上萨奇的聪明了。”
“萨奇?我比他聪明多了,他只会唱唱跳跳,连刀都拿不动,等我和他一样大的时候,还能设下天上的老鹰。”
“臭小子,说你好还给拽上了,等你到了九十多岁,能看见弓箭张得什么样子都算不错了。”
“那我也能杀掉一头成年的驯鹿。”
连房也觉得自己越说越不靠谱,就闭上嘴巴,不再想老时候的样子。他卷起裤腿下到水里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