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人们从四面八方把他们紧紧地围住,在他们没有答应彼此伸出手来之前,不肯放松他们。\\\"上帝保佑你们,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和伊凡·伊凡诺维奇!凭良心说。
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不是为了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吗?你们在大伙儿面前,在上帝面前,不觉得害臊吗!\\\"
\\\"我不知道,\\\"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累得直喘气地说(显然,他是不很反对调解的):\\\"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伊凡·伊凡诺维奇;他于吗折倒我的鹅棚,还要图谋伤害我的性命?\\\"
\\\"我没有起过任何恶意,\\\"伊凡·伊凡诺维奇并不对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望一眼,说。\\\"我在上帝面前和诸位可尊敬的贵族面前发誓,我一点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敌人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辱骂我,对我的官衔和身份加以伤害呢?\\\"
\\\"我怎么伤害您啦,伊凡·伊凡诺维奇?\\\"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说。
只要再有一分钟的解释,多年的仇恨就会烟消云散了。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已经伸手到口袋里去,预备摸出鼻烟匣,说:\\\"请吧。\\\"
\\\"那还不是伤害?\\\"伊凡·伊凡诺维奇没有抬起眼睛,答道。
\\\"仁慈的先生,您忘记了您曾用一个在这儿不便提及的字眼侮辱了我的官衔和姓氏。\\\"
\\\"请容许我对您说句体己话,伊凡·伊凡诺维奇!\\\"(说时,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用手指碰了碰伊凡·伊凡诺维奇的一颗钮扣,这说明他是怀着充分的好意的)\\\"鬼知道什么事情惹您生这么大的气)就因为我叫了您一声公鹅……\\\"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一说出这两个字,就发觉自己说话太不谨慎;可是已经迟了:话出如风,已经追悔不及了。
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如果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旁边没有人听见,伊凡·伊凡诺维奇尚且要大发雷霆,但愿上帝保佑别让我们看见有人象他生那么大的气,那么,亲爱的读者,请你们想一想,现在这致命的两个字在大庭广众中间说出来,偏偏当着这么许多淑女的面,而伊凡·伊凡诺维奇又是特别喜欢在她们面前装斯文的,这又该是怎样一种情形呢?如果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不是这样冒失,他只说了个\\\"鸟\\\"字,而不是\\\"鹅\\\",那么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
可是── 一切都完了!
他向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投了一瞥---并且是怎样的一瞥啊!如果这一瞥被赋予发生实效的力量,那么,它会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化为灰烬的。客人们懂得这一瞥,赶紧把他们分开。于是这个人,这个不问一问疾苦就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女乞丐的温柔敦厚的模范,在可怕的狂怒中跑出去了。
情欲会引起这样强烈的暴风雨!
整整一个月听不见关于伊凡·伊凡诸维奇的任何消息。他关在自己家里。祖传的箱子被打开了,从箱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来呀?钱币!古老的、祖先传留下来的钱币!可是这些钱币就转到代书人的污迹斑斑的手里去了。
案子移到了高等法院。伊凡·伊凡诺维奇只有在接到明天案子就将宣判的快乐的消息的时候,才对外界望一眼,决心走出屋子去。唉!从那时候以来,法院每天都通知说案子明天就要结束,这样已经继续有十年了!
五年前,我乘车经过密尔格拉得城。
我去时正赶上恶劣的季节。那时候是秋天,和秋天连接在一起的是阴郁而潮湿的天气、泥泞和雾。一种不自然的绿色的、烦闷的、不断的雨水的产物
象一层薄薄的网似的笼罩在原野和田垅上,这绿色对于原野和田垅是这样地不相称,正象老头子撒娇作态,老太婆佩戴玫瑰花一样。
当时天气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天气沉闷的时候,我也感到沉闷。可是尽管这样,当我乘车走近密尔格拉得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一颗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老天爷,多少回忆在我脑子里翻腾啊!我有十二年不曾看见密尔格拉得了。当时,这里曾经有过两个稀有的人物,两个稀有的朋友,生活在令人感动的友谊中。
多少着名之士亡故了啊!法官杰米央·杰米央诺维奇那时已经不在人间;斜眼的伊凡·伊凡诺维奇也早已下世去了。我乘车垣人主要的街道,只见到处竖着一些上端绑着草把的竿子:一种什么新的设计规划在实施中!几幢茅屋被拆毁了。围墙和篱笆的残骸凄凉地耸出着。
那天正是节日,我叫我的那辆盖着草席的篷车停在教堂前面,我俏悄地走进去,所以谁都没有口过头来。其实,也不可能有谁回头。教堂是空空的。
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显然,连那些最信神的人也都对满街的泥泞望而生畏。在这阴霾的,宁可说是萎靡不振的日子里,几枝蜡烛的光芒显得古怪而令人不舒服;昏暗的廊庑是阴惨惨的;嵌着圆玻璃的椭圆形的窗户淋着雨水的泪滴。
我走到廊庑那边去,对一个白发苍苍的可尊敬的老人说:\\\"借光,跟您打听一个人,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还活着吗?\\\"这时候,圣象前面的一盏长明灯毕剥一声燃得更亮了,光笔直地落到我的邻人的脸上。当我仔细一瞧,看到了,副熟稳的面貌的时候,我是多么惊奇啊!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可是,改变得多么厉害!\\\"您身体还好吗,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看模样儿您老得多啦!\\\"\\\"是呀,老啦,不中用啦。
我今天刚从波尔塔瓦来。\\\"
\\\"您说什么!这么坏的天气,您上波尔塔瓦去来着?\\\"──\\\"有什么法子呢!打官司……\\\"听着这话,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注意到这声叹息,接着就说:\\\"您放心,我得到确实的消息,案子下星期就可以判决,当然是我胜诉。
\\\"我耸了耸肩膀,便又走开去打听伊凡·伊凡诺维奇的情况去了。
\\\"伊凡·伊凡诺维奇在这儿:\\\"有人告诉我,\\\"他在唱诗席上。\\\"那时候我就看见了一个瘦瘦的姿影。
这是伊凡·伊凡诺维奇吗?脸被皱纹盖满了,头发全白了;可是,皮袄还是同样的那一件。经过最初的寒暄之后,伊凡·伊凡诺维奇堆着满脸的微笑转向我,那种微笑总是非常适合他那张漏斗形的脸的,说:\\\"要不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什么消息?\\\"我问。\\\"我的案子明天一定要判决了。
法院传出了确确实实的消息。\\\"
我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赶紧向他道了别,因为我这次出门是为了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我又坐上了篷车。
在密尔格拉得以快马着名的几匹瘦弱的驾马往前走去,深陷在灰色的泥淖里的蹄子发出使耳朵听起来不舒服的声音。
大雨倾流如注地淋着坐在驭者台上那着草席的犹太人。涅气浸透了我的全身。黯澹凄凉的关卡和有一个残废兵在里面缝补自己的甲胄的岗亭慢慢地闪过去了。
又是那一片有些地方黑黝黝地翻掘过、有些地方呈现出绿色的同样的原野,湿淋淋的白嘴鸟和乌鸦,连续不断的雨,暗淡无光的哭泣般的天。──诸位,这世上真是沉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