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头上,发出了一阵非常响亮而且悦耳的笑声。他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美女倚窗仁立,那美貌是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她有一双黑眼睛和象早晨旭日照耀下的雪原一样洁白的皮肤。她打心坎里笑出声来,这笑又给她的闪粑夺目的美丽增添了迷人的力量。
他惊慌失措了。他茫茫然,对她呆望着,同时漫不经心地擦着脸上的污泥,但却越擦越脏了。这个美女会是谁呢?他想去向侍仆们打听一下,他们穿着华贵的服装,聚作一堆,站在门口,屈着一个弹奏多弦琴的年轻的乐师。
可是,侍仆们看见他的涂污的脸,扬声大笑,不给他答复。最后,他打听到这是到这儿来暂住一时的柯文市总督的女儿。第二天夜里,他凭着只有神学校学生才会有的果敢精神,越过栅栏,潜入到花园里去,爬上一棵枝老婆婆的树,树枝高耸到屋顶上;他从树上跳到屋顶上,再从壁炉的烟囱里一直钻进那美女的卧室,这时她正端坐在烛前,从耳朵上脱下贵重的耳环。
美丽的波兰姑娘忽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当她看到这个神学校学生低下眼睛站在那儿,因为羞怯的缘故,连手都不敢动一动的时候,当她认出这就是当她的面,噗通一声摔倒在当街的那个人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发笑了。再说,安德烈的面貌一点也没有什么难看之处:他是很漂亮的。她由衷地笑着,把他作弄了许久。
美人儿象一般波兰女人一样轻桃,可是她的眼睛,一双奇异的、锐利而且明亮的眼睛,却投出了长久的、永恒的一瞥。当总督女儿勇敢地走到他面前,把自己的灿烂的冠冕戴在他头上,把耳环挂在他唇上,把绣金边的透明的洋纱披肩披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个神学校学生不能动一动他的手,就象被缚在口袋里一样。她把他打扮着,以一种轻佻的波兰女人所特有的孩童般的放肆态度,在他身上玩够了千百种各式各样的把戏,使可怜的神学校学生更加陷于狼狈了,他显出一副滑稽可笑的样子,张开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光沼照人的眼睛。
一阵敲门声使她吃了一惊。
她叫他躲到床底下去,等到这阵不安才过去,就对待女、一个被俘掳来的鞑靼女人,大声斥喝,吩咐她小心谨慎地把他领到花园里去,然后从那儿翻过围墙走掉。可是这一次我们的神学校学生没有能够那么幸运地越墙而过:惊醒过来的更夫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仆人们聚集拢来少追到街上,把他一阵好打,直到两条飞快的腿把他救出重围为止。
从此以后,走过这幢房子是非常危险的了,因为总督府里的侍仆非常多。他在礼拜堂里又遇着了她一次,她看见他,欣然地微笑了,就象看见一个老朋友一样。他偶然还遇到过她一次,再以后,柯丈市总督不久就离开了,出现在窗口的不再是美丽的黑眼睛的波兰姑娘,却换了一个胖胖的脸蛋。
安德烈垂下头,把眼睛埋在马鬃上,这时候所想到的就些。这当口,草原早已把他们大家搂在翠绿的怀抱里了,高高的草丛一望无际,隐没了他们,只有几顶黑色的哥萨克帽子在草穗中间闪动着。
\\\"咦!小伙子们,你们怎么都不作声呀?\\\"布尔巴终于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你们就象是两个修道僧似的!得了,把一切忧虑都交给魔鬼去吧!烟斗叼在嘴里,让咱们抽几口烟,然后策马飞奔,叫鸟儿也赶不上咱们!\\\"
于是哥萨克们欠身俯伏在马背上,消失在草丛里了。
连黑色的帽子也早已看不见了;只有被践踏的草丛迅速翻卷起来的波浪显示他们奔驰的痕迹,太阳早已从晴朗的天空里探出头来,用令人畅快的发热的光沐浴着草原。哥萨克们的灵魂里曾经有过的一切朦胧的和昏沉的东西,立刻都消失了;他们的心象小鸟似的跳动起来。
草原越远越美在当时,整个南方,那构成现今的新俄罗斯的全部地区,直到黑海为止,都是一片翠绿的未开垦的荒地。
犁耙从来没有在野生植物的无边无际的波浪里犁过。只有马匹象走进森林一样,隐藏在野生植物的丛玫里面,践踏过它大自然中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比它们更美丽了,整个地面形成一片金色带绿的海洋,上面点缀着千万朵各种各样的花。细长的草茎中间露出淡青色的、蓝色的和淡紫色的矢车菊;黄色的金雀花向上挺出金字塔形的尖顶;白色的苜蓿耸出伞形的帽子,在地面上特别显眼;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一棵麦穗,在花丛中间成熟了。
鹏鸽伸长颈脖,在麦穗的细根下面乱窜。空中充满着千百种各种各样的鸟鸣。兀鹰静止不动地停在天空,展开双翼,把眼睛呆呆地注视在草上。
飞过云端的一群雁的叫声,在天知道多么遥远的湖上激起了回响。一只鸥从草丛里有节奏地振翼飞起,飘逸多姿地浮游在空气的蓝色的波浪里。它一会儿在高处消失影踪,只留一个小黑点闪动着,一会儿又翻转两翼,在太阳前面明灭辉耀着。
真是见鬼,草原,你是多么美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