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谁都不知道有一半查波罗什人出发追鞑靼人去了。只有哨兵们从市政厅的了望楼上看到一部分辎重车开到森林后面去;可是他们以为哥萨克们在准备布置埋伏;法国工程师①也是同样地想。同时,团长的活证明不是没有根据的,城里果然发生了储粮不足的恐慌。
按照过去时代的习惯,军队一向是不估计他们需要多少粮食的。他们试行了一次突围,可是一半冲锋陷阵的勇将立刻被哥萨克们歼灭了,另外一半毫无所获地被赶回到城里。不过,一些犹太人却利用突围的机会,摸清了全部底细:查波罗什人出发到哪儿去了,干什么去了,由哪一些司令官率领着,出发的是哪一些支营队,人数多少,留下的还有多少,他们打算于什么,——总而言之,过了几分钟之后,城里的人把一切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联队长们的精神振奋起来,准备决一死战。塔拉斯从城里的调动和暄声上已经看出了这一点,他敏捷地东奔西走,布置着,颁发着命令和指示,把所有的支营队编成三道阵线,辆重车堆起来作成要塞,把他们包围住,——采用了这种战法,查波罗什人是可以处于不
①根据后文的叙述,这个法国工程师在波兰军中兼任炮兵顾问之类的职务。
败之地的;他派两个支营队打埋伏;叫人用削尖的木桩,折断的武器,长矛的碎片,把原野的一部分围起来,遇到适当的机会,就可以把敌军的骑兵队赶到那里面去。
当必须做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完毕的时候、他向哥萨克们讲了活,倒不是为了鼓励和振奋他们,他知道他们本来就是精神坚定的,却只是因为他自己想把心里的话倾吐出来。
\\\"我想跟你们谈谈,老乡们,我们的盟友之义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一定听见父亲和祖父说过,我们的国土怎样受到所有的人尊敬:希腊人早已闻知我们的大名。
我们又从查尔格拉得收取过贡金,我们有华丽的城市、教堂、王侯,俄罗斯血统的王侯,咱们自己的王侯,却不是天主教邪魔外道的人。回教徒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一切都化为乌有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孤苦零订的人,我们的国家也象死了可信赖的丈夫的寡妇一样,跟我们一样地孤苦零订!伙伴们,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团结一致地握起手来了!我们的盟友之义就是建立在这上面!再没有比盟友之义更神圣的关系了!父亲爱自己的孩子,母亲爱自己的孩子,孩子爱父亲和母亲。
可是,弟兄们,重要的还不在这儿,因为野兽也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在精神上,而不是在血统上,牢固地结合在一起,却只有人才能够办到。别的国家也有伙伴,可是象在俄罗斯国土上所看到的这样的伙伴却不曾有过,你们许多人曾经流落在异乡:瞧吧,那儿也有人!同样是上帝创造的人,你可以跟他们谈话,象跟自己人谈话一样;可是,一谈到心坎里的话,你就瞧吧:不,他们的确是些聪明的人,但总不象咱们的人;同样是人,但总不象咱们的人!不,弟兄们,象俄罗斯人这样地爱,——不是凭理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去爱,而是凭。
巨帝所赐予的一切,你所有的一切去爱,而是……\\\"塔拉斯说,他挥了挥手,摇了摇白发苍苍的头,捻了捻胡子,又继续说下去,\\\"不,谁都不能这样地爱!我知道,卑劣的风气现在在我们的国家里也盛行起来了;人们只希望有一束束的庄稼,一堆堆的干草,马群,只希望地窖里的封过瓮口的蜜酒能够保全无恙。人们竭力模仿鬼知道的伊斯兰教风俗;他们厌弃祖国的语言;不愿跟自己人说话;出卖自己的同胞,象在市场上出卖没有灵魂的家畜一样。在他们看来,一个外邦国王的宠爱比任何友爱都更珍贵,不用说是国王,就是一个用黄皮靴踢他们脸蛋的波兰大地主,只要对他们略施小惠,他们也要受宠若惊哩。
可是,即使是一个最卑鄙的人,即使他卑躬屈膝,在地上打滚,浑身沾满尘土,弟兄们,他也总还有一点俄罗斯的感情。这种感情总有一天会觉醒过来,那时候他,这个不幸的人,就会两手捶胸,抓头发,高声地诅咒自己卑贱的生活,准备用痛苦去补偿可耻的行为。让大家都知道,在俄罗斯的国家里,盟友之义是个什么东西吧!如果死到临头,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象我们这样地死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他们胆小如鼠的天性不允许他们这样去做!\\\"
联队长这样说着、当他讲话完毕的时候、还老是摇着那为哥萨克事业操心得发了白的头。
这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所有站在那儿的人,一直渗透到他们心灵的深处。队伍里一些年纪老的人把白发苍苍的头向下俯倒,一动也不动;泪珠在他们的老眼里梢倦地滚动着;他们用袖子慢慢地擦着眼泪。然后,大家好象商量好了的一样,同时都挥手摆动着久经世故的头,显然,老塔拉斯使他们想起了一个人心头所能感到的许多最熟悉、最高贵的东西\\\',他们或者是在痛苦、劳动、勇敢和种种生活患难中久经锻炼而变得聪明了,或者即使不理解这些东西,可是,使生育他们的老父母高兴的是,凭着年轻的珍珠般发亮的灵魂,也感觉到了许多东西。

敌军敲着鼓,吹着喇叭,已经从城里冲了出来,贵族们被无数仆人前后簇拥着,两手叉腰,策马前进。胖子联队长发出了进攻令。于是他们开始密集地向哥萨克军的阵线冲过来,瞄准着火绳枪,发出声势汹汹的呐喊声,眼晴发亮,铜盔铜甲辉耀着。
哥萨克们看见他们走近了枪弹所及的距离,就一齐开起约有七叉①长的火绳枪来,老是放个不停。响亮的瞬啪声远远地传追周围的原野和困咙,融成一片不断的隆隆的声音;整个原野被硝烟笼罩着;可是查波罗什人还老是一个劲儿地放枪,连气也不喘一下:后排的人只管装上子弹,把枪递给前排的人,这种做法使敌人大吃了一惊,他们不明白哥萨克们怎么能够不装子弹,却老是放个不停。在包围双方军队的浓烈的硝烟里,已经看不清楚队伍中怎样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倒下去阵亡;可是,波兰人感觉到子弹飞得很密,事情越来越糟糕;当他们往后撤退,想避开硝烟,看一看清楚周围的情况的时候,发觉许多人都已经不在自己的队伍里了。
可是在哥萨克的一方面呢,一百个人里面也许只阵亡了两三个人。哥萨克们还是继续开枪,一分钟也不间断。连那位外国工程师也对这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战术感到惊奇了,当场对大家说:\\\"这群查波罗什人真是一些不怕死的好汉啊!随便什么人要在别的国家打仗,就得象这样打才对!\\\"于是他提议立刻把大炮转向敌军的阵线。
几尊铁铸的大炮张着大嘴沉重地吼叫起来;大地颤抖了,远远地发出回响,整个原野被加倍浓烈的硝烟笼罩着了。在远近城镇的广场和街道上,可以闻到火药的气味。可是,炮手们瞒准得大高,灼热的炮弹划出太高的弧线飞出去了。
它们在空中发出可怕的唆唆声,从敌军的头上飞掠而过,远远地陷进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