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到底谁审谁
又和顾峰周旋了一上午，一点进展也没有。他有些身心疲惫。其实他也知道顾峰身上并没有任何问题，上面人要的重点也不是让他交待什么男女关系或者是贿赂了多少官员让自己上位，这个在官场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们要的是顾峰手里的资料，关于黄家奇失踪案的资料。
黄家奇失踪案，他也是听说过的。但是因为人交待他去调查这起案子，也没有见公安部门的人调查。再加上失踪人家属并没有报案，所以也就立不了案。只是听说当时那个黄家奇与房产局闹得很厉害，游行示威之类的动作都有不少，让丁大山都去找过市委书记陆，再到后来黄家奇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听说是失踪了。但因为民不告，官不究，他的失踪甚至连案子都不是。
这次突然把顾峰扯了进来，看来是顾峰对那起旧案子关注太大，运作太大，甚至有可能扯出一些相关人员，这才有人慌张了起来，设计好套子让他钻了进去。
但顾峰明显是个软硬不吃的角色，也他周旋这么久，一句话也不肯说。普通人以为审讯是斗智斗勇，以前陈友辉审讯犯人的时候，确实也有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感，可现在面对着一个什么错没有什么罪没犯的顾峰，他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就好象被审讯的不是顾峰，而是他陈友辉。这种内心的煎熬，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终于又挨过了一天，他让顾峰回去休息，语气却依然严厉：“小顾啊，不是我说你，有些事可以管，有些事不可以管。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要相信组织，把该讲的全部讲出来，把该交的东西都交出来。”
顾峰现在也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就是黄家奇失踪案的资料，这让他的骨头更加硬了起来。年轻人，都是年轻气盛，他对郑雨承诺过，一定要将此案查个彻底，也暗下决心要保护好那个苦命的女人，所以他一个字都不说，一份文件也不交。反正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陈友辉看着眼前那个钢铁一般的顾峰，心里有种无力感。他突然对自己的工作厌恶起来。人们都以为，纪委是最公正不阿的部门，是将坏蛋绳之于法的部门，其实不然。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有欲望，任何人都不可能例外。随着权力地位的提高，个人欲望的膨胀也就达到登峰造极，那时权力就会成为实现个人欲望的工具，一旦走到这一步，权力就变质了，就私有化了。
权力私有化，会让一个人很快地腐败，就有可能公权私用，就有可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地不择手段，而相关的办事部门也就成了某些人手里的工具与棋子，并不真正地为党掌权，为民执政。
如果从公正的角度来讲，他陈友辉应该要去调查的不是顾峰的什么破男女关系，谁都知道他未婚，水幕怜未嫁，两人充其量只是婚前同居，这在现代社会是很普遍的事情。他也知道顾峰根本就没有能力去贿赂什么人，他的家庭背景陈友辉还是有所了解的。家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小百姓，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物给他去行贿。
陈友辉应该去查的，是黄家奇失踪的案子，也许那才是一个真正的黑洞，那里才是纪律应该发挥作用的地方。
但是即便是纪检单位，上面也是有组织的，而组织也是有最高领导人的。领导人让你去查什么，你就去查什么，不让你查什么，你就不能去查什么。除非你不想在那个位置上呆下去。
他瘫软在办公椅里，心里有无尽的无奈与不安。其实这世界上有些坏人并不想做坏事，但又因为不得己的而做了坏事，然后就成了坏人。此刻的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做了坏事的坏人。所有的坏人都会心虚的，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那些个天天担心遇到鬼的人，自然是心里有鬼的。不是说夜路走门品不知什么时候水幕怜站在了那里，他指着她：“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如果是换了平常，他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水幕怜，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是个女县委副书记，最重要他知道她和唐明州关系好，如果和她关系处好了，那么也就是和大宁市市长的关系处理好了。官场上嘛，只要关系处理得好，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好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奉上面的意思去调查顾峰，谁都知道顾峰是水幕怜以前的贴身秘书，后来去房产局也是她极办推举。最最最重要的是，他接到的举报就是说顾峰与水幕怜关系暧昧，导致水幕怜不惜动用手段为他争得官职。
谁会愿意去面对一个自己正在调查的对象，而且这对象还随时有可能对自己进行反击，将自己致于死地。
可想而知，他现在心灵深处的震动，简直无法形容。
他明知故问，你？你怎幺会在这里？
“那么请问陈部长，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呢？之前不是你口口声声说到了市里一定要拜访你，而且你还说要做东宴请我呢。”她笑盈盈地回答。
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确实说过那样的话，陈友辉顿时词穷起来。但是谁都知道那只是客套话，水幕怜也曾无数次到过市里，更多的时候与唐明州会面。这一次突然来访，这是否表明，水幕怜早已经知道他在调查顾峰的案子，并且摸清了他自己的掌握得并不多，所以才敢这样光明正大而且理直气壮出现在自己面前吧？她没有给他打电话进行预约，而是直接来了办公室里见自己，那么她也知道，自己是不会对她说实话的了。
“哟，对哦，看我这是说的什么话，难得水书记大驾光临，老陈我真是高兴得糊涂了。”龙晓鹏挤了个笑脸，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水幕怜踩着高跟鞋进来，她那件白色的丝袍被风吹得贴着她的身体，她不是那种大胸脯的女子，但是陈友辉从没有见过比她更性感的女孩子。她是那么美，她那种神态，那种一付什么都知道她站在办公桌前，盈盈地望着自己，晶莹的皮肤与在灯光的照映，恰恰下午的斜阳又从西边窗子里射了进来打在她身后，令她整个轮廓起了一条金边。
陈友辉忘记了请她入坐，心里还是慌张得不行。水幕怜并不计较他的失态，倒是从对面绕了过来，站在自己身旁。
陈友辉的心猛地一缩，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起来。电脑的屏保还在闪动，旁边插着一只u盘。电脑只要受到轻微振动，屏保就会消失，随后将显现屏幕暴风影音的播放器。
这些天，他反复地看一盒碟子，那是审讯顾峰时的实拍记录，越看他越觉得恐慌，因为不管哪一次，顾峰的应对都那么无懈可击，每一次都显得坦坦荡荡，而自己却象足了一个小丑，为了得到一个未知的结果费尽心机。
他反复地看着，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懊恼，他开始后悔答应下来这起莫名的案子，但又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脱。他斜坐在那里，一时失了神，所以当水幕怜敲响门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知觉。所以那盒碟片一直在反复播放，没有退出。
如果水幕怜好奇，动一下电脑，事情可就麻烦了。他实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还以为一般人不会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很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u盘拔出来，又担心这样做太冒险，只好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下。后来两人接触的全部过程中，龙晓鹏一直都为此事提心吊胆着。
好在水幕怜的兴趣不在这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递到龙晓鹏面前。
陈友辉很奇怪，也很想知道那是一份什么资料，莫非正是他或者上面人想要得到的黄家奇失踪案相关的资料，但他到底是老江湖，并不急切地去看那份资料，而是把眼神投向水幕怜，那意思很明显，希望水幕怜自己告诉他，那是一份什么资料。
水幕怜回望着他，眼神是那般让人震摄。那是一双充满魅力的大大的眼睛，眼睛里包含着智慧的神奇与力量，每当陈友辉的眼神和她的碰到一起，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就像一潭神圣的拥有神奇力量的湖水，美丽而又宁静……但这潭湖水如此充满魅力，一切在她面前赤日炎都显得那般透明，这无端地又让陈友辉脸红起来。
他轻轻避开她的眼神，强装镇定地拿起那份资料，看了了好半天。让人意外的那份文件却非常简单，这只是一份市里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吉允许水幕怜插手顾峰的调查事件。只不过两百来字，省检的批示也只不过几个字，很容易便可以读完。陈友辉却花了好几分钟。他并不是要将字面深埋的意思挖出来，要搞清楚让水幕怜介入进来，这到底是谁的意思？肯定不会是市委书陆友同，那么就是市长唐明州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两股力量开始了公开化明郞化的斗争，而这场斗争于自己是有利还是有害，自己身边这起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应该要做出什么的选择与判断，这一切，都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运转起来。
此前，他也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想到过水幕怜会过来找他，如果可以想办法拖一拖，和水幕怜打一打太极拳，可以说应付说那只是例行调查，现在正在调查之中，等调查清楚以后再告知。就算水幕怜有通天之法找到他，那也可能是在事情发生变化之后，至少顾峰能够说出点什么，那自己也就掌握了主动权，但是他没有想到顾峰一直那付成竹在胸的样子，什么也套不出来。几个星期过去了，一点进展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水幕怜悄无生息的来了，没有打过电话通气，没有经过任何人告知，自己就这样出现在纪委办公室的门口。她本身就是事件的人物，不过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有查到她，她此刻没有考虑自己的处境，就这要大刺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决定，即便是公开与顾峰的关系，她也会与顾峰共同进退？这样一来，事情到底是出现了转折还是出现了危机，陈友辉一时没有想清楚。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想到她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现在的情形变化实在太快了，水幕怜不仅出了面，而且是拿着市里批示的报告出现。显然，她事前不仅想清楚了各种厉害关系不，更是做出了一番准备。她是在打一场准备充分的战争。
陈友辉很明白地清楚，这个看上去单纯有着一双无暇大眼睛的女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能够空降到宁海，能够周旋于各种人物里，能够打通各种关节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无一不说明她的能耐，至少说明她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让她无以畏惧，却做任何事情。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陈友辉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再退一步想，如果自己不和她配合，她又会怎么样对待自己？此时，陈友辉才知道什么叫进退维谷。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做势喝了一口。其实他并不是真正想要喝茶，他不过是想借喝茶来平稳自己的情绪。这做人啊，难，做官，更难。更要拿是，他还想要继续把这个芝麻官做下去，所以不得不强自镇定，思考一个万全之策。
而这个万全之策，到底是什么，他现在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很清楚，不管他做出什么选择，都会让他得罪其中的一方力量。但现在到了非选不可的时候，他必须想清楚，他应该站在哪一边？
水幕怜并不开口催他，仍然稳稳当当站在他的身边，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竟没有请她入坐，也没有请她喝茶。这样处理是不恰当的，不管怎么样，对方现在还是没有任何表现是要针对自己的。
他恢复了笑脸：“怎么样，水书记今天是要亲自来检查我的工作呢？”
“哪里敢啊”水幕怜说，“你是纪委书记呀，手里握着人家的生杀大权呢，谁能检查你的工作啊？我这是关心你。你想呀，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又常常要和不法分子打交道，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嘛。做为政府部门，肯定会特别注意与特殊的关心嘛。我这是代表宁海县政府对您的工作表示支持与关心。”
话说得不软不硬，却暗藏着几个意思。陈友辉哪里不懂，他心里暗暗想道，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什么人都在自己面前硬起来了？想当初，为了一个案子，水幕怜在宁海给自己敬酒的时候，那是多么谦恭多么温顺，自己还半真半假地和她开玩笑，要认她这个妹妹。
那个时候的水幕怜和现在的水幕怜，完全是两个模样两付神态。他痛恨这种针峰相对的感觉，更痛恨这种别人高高在，自己不得不压抑情感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意识深处的卑微，那是一种长期弓着身子，对人点头腰的感觉。在家里如此，在单位如此，在社会同样如此。
其实他喜欢背地里去歌厅等娱乐场所，当一群姐站在他的面前，他燕瘦环肥地挑剔的时候，也是他整个生命中，为数不多直起脊梁的时候。接下来，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带姐出台，一丝不挂的姐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是他的腰挺得最直的时候。
但他这会儿还得继续压抑自己的情绪，摆出一付笑脸。这个人天性知道掩饰，也天性知道规避风险，在没有做任何决定的时候，他不会去得罪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对自己有着明显的敌意。只要对方没有明确表现出来，他也就不会表现出来。
“我说水书记啊，你这话里有意思啊，不过你可千万别有什么误会。我调查顾峰，只是工作需要，我对他其实还是很欣赏的。我与他个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恩怨，况且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能帮他，我肯定帮。我下的力气，一定不比你少。可你也知道，我干的是这个工作，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同时，我向你表个态，你肯出面介入调查，我非常高兴，如果能早点调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我是最乐意不过的。”
“如此这样，最好不过了。”水幕怜轻轻收起文件，对他说：“那么我可以看看你这电脑上的资料吗？”
果然，水幕怜早就看到了电脑上播放的碟片是顾峰的审讯实录。明明很想看，却一直表现得泰然不动声色，甚至让自己没有想到她已经知道这个事情，这个女人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
但是他还不想过早地做出决定，一切要等他做出决定以后再说，所以他委婉拒绝这可不拓，毕竟我们是纪检单位，有着铁一般的纪律，虽然市里允许你介入调查，但也不能干涉或者介入纪委的调查。你也知道，现在做事，如履薄冰，有些事情，还是行不通的。我在这一行干了二多年，我只我的一个基本想法。再有几年就可以退休了，我可不想丢了工作。
水幕怜当然懂得这是他的推脱之词，但也不能明白地指出他，她还不想闹得太僵，毕竟她可能还需要他的帮助，但今天明显是不行了。水幕怜把文件放入公文包，轻轻走开两步，并不急着与他争辩，往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来：“陈部长，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够想得明白，人在官场混，要懂得选择，懂得分寸，懂得明辨是非。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陈友辉抬起头来，望着她：“感谢水书记关心了，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