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云与海的启示

第148章:云与海的启示

接下来的几天里,水幕怜休了几天假,她陪着顾峰好好玩了几天,更把宁海好好逛了个遍。水幕怜知道顾峰对自己遭受这次挫折而准备淡出江湖的想法有些不满,准备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这天傍晚,他们来到海滩上漫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后面。水幕怜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身影和被影子覆盖的脚印,若有所思,问:“峰,你心事重重,是不是有些什么想法?”

“我,想法?”顾峰摇了摇头:“没什么想法,江湖险恶,我倒是羡慕唐代的官场,既可以荣登高位,又可以隐身江湖,像诗人王维,想当官则禄位显赫,想隐退则出家当和尚,人精神处于一种自由状态,能够让人把创造力挥到一个极致,哪像我们现在这种体制,无端地设置了一座独木桥,于是千军万马都往独木桥上挤,为得了这个机会,你争我夺,或杀明枪,或投暗箭,杀得人仰马翻?”

水幕怜说:“白云有一句粗俗的话,屙屎不来怪茅坑,自己的失败不能归结为体制,因为体制是面向任何人的,我们不能质疑体制,更多应当反省自己。”

“不能质疑体制与不能质疑皇帝的意义是一样的,维护体制的权威实质上也等于在维护一种独裁的权威。”

水幕怜微微一笑:“我们谈论的方向是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韩江林赶紧说:“我知道你是想针对我而言,我说的是大方向。”

水幕怜为了找机会说服顾峰,只得耐心地倾听他表述完自己的想法。

顾峰说:“我们的体制设计过多地把权力上收,把权力集中在金字塔的顶端,当所有人都往金字塔顶爬时,中途摔死无数的人肯定是正常的,即使坐在金字塔顶,仍然会有无数的人试图把塔顶的那个人推下来,如果我们体制的设计是网络化、平面化,或者即使不平面化,也不把金字塔设计得这么陡峭,权力和资源不是过度地集中于金字塔的顶部,往上拥挤的程度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大,竞争肯定没有这么激烈。”

水幕怜赞许地点头道:“你的想法很有道理,西方三权分立的体制,目的也是把社会公共资源和管理权力向基层倾斜,向公共社团或大企业倾斜,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机关单位的内耗,也可以说,它把这种内耗转化成为了选举竞争中的外耗,从而避免了在行政体系内部的竞争,使得行政体系内部成为一个相对稳定的执行系统,但我不想和你讨论体制问题,在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进程中,总会找到最为合理的方式。”

“那你想和我讨论什么?”

“我想和你海边论道,我们今后的道路怎么走,对体制等社会问题,把它交给社会精英,解决社会问题同时兼解决自身的问题,这就是你和我这样的实践者该解决之道。”

“我现在的道是奉行自然之道,顺其自然。”

“所谓顺其自然,就是逃避,如果人类社会都顺其自然,那就没有了物质、文化等积累,人类仍然住在石洞里,结网而渔,采果而实,哪里还有什么高楼火车,哪里还来什么手机网络信息?”

水幕怜再次回头看看,顾峰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

水幕怜问:“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沙滩和脚印。”

“还有影子。”水幕怜说:“我们朝后看,只有脚印和影子,脚印是我们留给后人的,影子终归是要消失的,如果我们朝前看,就会看到希望。”

顾峰一怔。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心底里弥漫着一缕失败主义的情绪,这种情绪亦如沼泽中的雾,让陷于沼泽中的他一时辩识不清人生的方向。所谓顺其自然其实也没有什么自然可顺,不过是暂时无所事事、无所作为的一种借口罢了。中国五千年文明史给后人留下了太多的文化,也留下了太多的人生借口,使后人们即使无所作为,同样可以安心地躺在借口上呼呼大睡。

他当然了解水幕怜,这几天来,他已经从她审视的目光中,感觉到了某种压力。从一开始,水幕怜的社会身份就属于行动主义者,必须行动才能获得生存的依靠,也才能有所作为;官员只要到了一定的级别,即使无所作为照样可以躺在具有一定生存保障的级别上睡大觉。

从内心里来说,顾峰何尝不想在社会上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但是,自从他遭遇各种危机与磨难,让他大受打击。辞别房产局局长的位置,也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水幕怜感觉得到韩江林胸中压抑着一股郁闷之气,这股气曾经使他一鼓而作,当上了房产局局长,现在是到了该消气的时候了。

现在已经到了到了垂暮的时候,整个海滩完全改变了。整个彩色斑斓的地区被鲜艳的夕阳笼罩着,慢慢地暗沉下来,这海边的天空是最可爱的,尤其是春秋的时候,晴天的日子那么多,高高的空中,明丽的蔚蓝色,像一片彩色的蓝宝石将这个海边的都市全罩住,云是常有的,然而是轻松的,片段的,流动的彩云在空中时时作翩翩的摆舞,似乎是微笑,又似乎是微醉的神态。绝少有板起青铅色的面孔要向任何人示威的样儿。而且色彩的变化朝晚不同。如有点稍稍闲暇的工夫,在海边看云,能够平添一个人的许多思感,与难于捉摸的幻想。映着初出海面的太阳淡褐色的微绛色的云片轻轻点缀于太空中。午间,有云,晴天时便如一团团白絮随意流荡。

水幕怜抬头望着那样的美景,望着卷云和大海,眼睛突地亮了起来。

“云海边天,好漂亮的风景。”水幕怜惊叹道。

“是的。”顾峰说:“站在海边或者辽阔的草原上,一望无际的气势令人心胸豁然开朗。”

水幕怜点点头:“不仅是心胸和眼界问题,我想云和海还是一对矛盾体,即暂时与长远,气与度的问题,对,就是气与度的问题,气是一时的,度是长远的;气是原则的,充满了昂扬的激情,而度是柔性的,亦如这海一般沉静与宽广。”

顾峰说:“小怜,你现在不是当了县长,而是变成了哲学家了吧。”

水幕怜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生哲学,这似乎符合我们当前的情况,不管你在努力实现升官路线图讲究人生技巧时,还是当组织部长时讲究行为准则,坚持原则,还是后来你试图建设一种规范的管理体制等种种努力,都可归结为一种气,这种气是激越的、向上的,同时又是尖锐的,只方不圆的东西。”

顾峰睁大眼睛看着水幕怜,似乎怕惊动了晓诗的思路。只见水幕怜微笑着,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度是什么?度就是海,大海就代表了一种度,这种度永远坚持一个标准,那就是容纳,不管风急浪涌,不管月白风清;不管黄河亚马逊河,不管残汤剩水;不管流船潜艇,不管畅游还是裸泳,大海永远的法则就是容纳,海纳百川之后,不张扬不炫耀。”

顾峰感悟到了什么,用眼睛鼓舞水幕怜继续说下去。

“什么叫度,宰相肚里能行船,这叫度,这就是海。”

“延伸到社会生活,你的意思不就变成了一种无原则地容纳吗?”

水幕怜看了看顾峰,又头侧转海的一面,兀自说:“还记得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位潘老师吗?当时在学校巡行,所有的学生犯了错他都批评,他等于为原来的白云中学树立了一个道德标杆,但现实又是残酷的,他这座真正的道德标杆,影响了许多学生行事为人的老师,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管理者,因为他的观点太鲜明,原则性太强,无法成为一个兼容并包的管理者,这让我想起实行兼容并包的蔡元培,学术上永远无法与胡适、鲁迅等相抗衡,但是,因为他容纳了如胡适、李大钊等个性鲜明的学者教授,它才成为真正的管理者,因为追求个性价值的学术研究、教授张扬而独特的个性是管理的天敌和对头,如果让李大钊当北大校长,北大会变成一座军营、社会运动场,而不是一座具有深厚人文底蕴的大学。”

“你的意思是北大现在由马克思主义者管理,就不是大学了?”

水幕怜笑道:“你想抠字眼?那你想一想,六十年代北大贴出第一张大字报、实行军管时,又何尝是一所学校?反思历史,那些皇帝何尝不知道手下有人贪污?刘邦、李世民等有成就的皇帝,就是兼容了不同个性的人,甚至容留了贪婪的人才成就了皇帝,肚子里能行船的宰相们,肯定也清楚大臣们谁清谁廉,他们让清正的照样清正,廉洁的同样廉洁,而贪婪的照旧无耻的贪婪吗?从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到大事不糊涂的吕端,他们又何尝不知道朝廷大臣贪婪呢?他们假装糊涂,是因为某些小臣或者大臣的贪婪,在没有危及皇权统治时,不值得动用国家权力去治理以免弄得满城风雨,更省得你杀来我杀去,今天你清算我明天我清算你,满城尽带黄金甲,大家相安无事得过且过,让一切矛盾、一切贪婪在时间的流逝中抚平或者消失,历史上的酷吏或者廉吏、或者被喻为青天者,有几个能够当了宰相?即使当上了宰相,又岂能安坐?包公、海瑞等这些大臣,为一般臣子值得颂扬,一旦让他们当宰相,社会按他们的规则行事,天下岂不乱了套?他们的规则风行天下,皇帝岂不成了摆设?”

顾峰笑了起来:“小怜,你应该从政,你在政治这张舞台上,一定会走得很远很远。”

水幕怜嘿嘿一笑:“我看到一则退位官员的人生总结,给所有的人空间,好的或者坏的,把好事归自己,把坏事让给别人,有人干了坏事,才会转移单位、转移群众的注意力,才能把对上级或者领导的矛盾转移到坏人身上,让坏人背上领导的领导无方、无所作为等种种黑锅。”

“妙啊,妙啊。”顾峰由衷地赞叹道:“只是你所说的,不重新回到了原来讲究技巧的时候了吗?”

“此技巧非彼技巧,彼技巧重钻营,此技巧已经是作为管理者的身份,必须讲究对社会各种现象、各种人的容纳、包容,讲究中庸和谐的社会达道。”

“只是。”韩江林神情黯淡下来:“这些对我有什么用处呢?”

水幕怜宽容地笑笑:“没用吗?你不是崇拜王维吗?我不是还为你停薪留职吗?你这一回来,不是还得回去上班吗?这一段时间,你权当这是暂时的休生养息,然后如睡醒珠雄狮,一展雄威。”

“是吗?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我就是那一只带毛病的画眉鸟呢。”

水幕怜把身体碰了碰顾峰,笑着说:“你身上有许多坏毛病,但从来不是那种带污点的画眉。”

“我感觉心灵好像迷失了原始森林里,压抑、郁闷,不知道出路在哪,晓诗,你的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是我仍然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水幕怜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给了他一点鼓励:“咱们别着急,生命在于运动,机会在于寻找,必须要出去寻找,因为机会不是收水电费,不会主动找上门。”

水幕怜笑问:“你每天早晨到街头走一走,将会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沿海的失地农民,每天早晨骑着一个自行车到街头、工地上到处转悠,哪里有活路做就寻到哪里,内地来的农民工,往往集中在一个相对固定的街头,等候用工单位或者老板来叫他们,前者为主动出击寻找机会,后者则被动地守株待兔,两种都符合经济学原则,前者四处寻找活动,因为他熟悉本地,很快就能够找到用工的单位,后者缺乏这种资本,所以守株待兔是最经济的原则,你想一想,你现在属于什么?”

水幕怜的比喻让顾峰开心一笑:“我至少还不是一无所有的农民工嘛。”

“对喽,那你就得根据自己的情况,采取出击而不是守候的办法。”

顾峰见四下无人,主动拥抱了一下水幕怜:“谢谢你,小怜,你就像我生命中的星星,总是挂在前方引导着我人生的方向。”

水幕怜对着顾峰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