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妍儿!”

两个声音喊出了同样的字,这让沈乐遥大为不满,狠狠瞪了皇甫于飞一眼,跟着才把尹妍拉到自己身边,对对面两人点点头:“王先生林小姐慢慢玩,下次见了。”

林盈盈刚看见这人,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能置信。尹妍冲她点点头,刚要跟着沈乐遥转身,皇甫于飞忽然很熟络地一把拉住她右胳膊,还是露出白色牙齿笑得灿烂:“妍儿,姑妈让我来接你。”

现在?尹妍有些纳闷,看看时间也才五点半,就有些迟疑。果然沈乐遥有点儿不耐烦,把皇甫于飞扯到一边就皱眉:“这会儿才几点?你说地方在哪儿,到时候我带妍儿过去就行了,着什么急?”

皇甫于飞却分辩道:“不是,沈哥,姑妈说吃饭的地方有点儿远,开车过去就得一个小时,所以要我先来接你们。”

“我们?”沈乐遥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跟着才不情愿地问了句:“在哪儿?我自己过去就行,不用你麻烦。”

皇甫于飞却很无奈:“沈哥,不是我不想说,是姑姑也没告诉我,司机现在在外面呢,咱们三个人一起走。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这样……沈乐遥盯了他一眼,见对方一脸的天真无辜,只好暂时信他一次,不情不愿地哼了声:“走。”

皇甫于飞显然很高兴,很快对旁边莫名其妙的王先生林小姐道了别,就一溜小跑跟上前面两人,很自觉地走在尹妍旁边,没去挨着沈乐遥。

自始至终没机会搭上话的林盈盈,这会儿气得脸色更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一个穿布鞋的乡下小妞给比下去。

而一旁的王祖典却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庆幸自己这次没有看走眼。

能被皇甫慧请在那里吃饭的人,据他所知,不超过十个。

三十、同学会

将军山,龙泉禅寺。

尹妍和皇甫慧对坐,沈乐遥和那个他横竖看不顺眼的皇甫于飞对坐,三个晚辈在礼貌地听皇甫慧介绍刚被送上来的那道金陵圆子。尹妍听到这瘦肉的原身猪大人在上砧板前曾被赶着强迫每天散步三个小时之后差点儿笑起来,结果被皇甫慧看到,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得了得了,能吃就行,我也不给你们废话了。妍儿,你小时候身子不好,现在还是这么瘦,一定要多吃点儿。”

尹妍自知失礼,因此只好乖乖答应,将一个大圆子送到面前盘子里。口里一边嚼,她一边想象着猪大人可怜兮兮地被拿鞭子赶着散步的场景,忍不住边吃边笑,结果给沈乐遥一眼看见,怕她会呛着,于是轻轻拿脚踢了她一下。不过遗憾的是他力道没用好,地方也找错了,一脚踩在了尹妍脚面上,害得那个正把走地猪升级幻想成飞天猪的家伙疼得一下子松了筷子弯腰皱眉,还把盘子打翻了,汤汤水水洒了一身。

看到尹妍可怜而无辜冲自己无声发问,沈乐遥总不能说我是为了你好吧?于是忙站起来替她收拾,顺手把皇甫于飞那个家伙递过来的餐巾不动声色地推开。皇甫慧也关切地问尹妍有没有被烫到,同时好笑地瞅瞅那个罪魁祸首,暗道这还真是个粗手大脚的呆子,水寒那么个玲珑人儿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油污是擦不掉了,但饭总还是要吃的,令尹妍和沈乐遥大为赞叹的是皇甫慧居然迅速就拿出了一个纸袋来说是自己新买的衣服,让尹妍换上。尹妍本来推辞,认为这如果是阿姨给别人买的话,自己穿不太好。不过皇甫慧说这本来就是给她的,权当见面礼。尹妍瞧了瞧那件衣服,见是条挺眼熟的裙子,不由有些迟疑。皇甫慧以为她不喜欢问她时,她才忙摇摇头,好像下定决心一样起身跟服务员走了。

谁知道一会儿尹妍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身长袖九分裤,只不过长袖白色变了蓝色,九分裤裤脚多了个拉链。尹妍坐下前递给皇甫慧一张便签,解释说因为自己很喜欢,怕吃饭弄脏了,所以先没穿。

皇甫慧没介意,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看自己那个一直在大方盯着尹妍瞧的侄儿,这才笑道:“妍儿,说起来,你和于飞还是同学呢。”

啊?尹妍差点儿再次把自己呛到,忙用力把嗓子里的东西咽下去,这才疑惑地看看对面人又看看右边的皇甫于飞,小心翼翼地画了个问号。

“小飞本科是在耶鲁念的法律,我听他说在毕业典礼上见过你。”皇甫慧笑着解释。

尹妍这才真正吃惊,仔细瞅了皇甫于飞一眼。后者很及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笑得很亲切:“我知道你和我不是一个专业,你本科主攻的是社会学和天文学,我一直学法律。”

皇甫慧此时插进来笑道:“不止吧?我昨天听说妍儿还拿了普林斯顿的建筑硕士学位?小飞,你瞧瞧,你还该叫妍儿妹妹呢,怎么连妹妹的一半儿也比不上?”

沈乐遥有点儿不乐:两句话的功夫,怎么就把皇甫于飞和尹妍兄妹相称起来了?他虽然对于生活细节一向粗枝大叶,但对尹妍偏偏有种自家财产的自私心理,想自己看着她长大方能让她叫自己一声乐遥哥哥,难道这个皇甫于飞和她见面没两天就也有了这待遇?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皇甫于飞认识尹妍的时间绝对不止两天,而是三年半。

尹妍在耶鲁是个小名人。说她小,是因为年纪确实不大。他们是一届的学生,上大学时他十八岁,而她才十四岁;说她是名人,则因为在大四上半学期的时候,人人都开始传说耶鲁学院有个拼命小三郎,一个人上的课抵得上十个。他初始不信,直到后来偶然陪人去听一堂拓扑课,正云里雾里的时候注意到一张东方面孔不停地上台和教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些自己玩去俺看不懂的符号,顿时惊为天人。下了课,他本来想上前搭讪,结果一个动作稍慢就只能看那人的瘦小影子消失在拐角,据说数学课只是她用来消遣换脑子用的,这会儿是去赶天体力学的专业课。后来他着了魔一样到处搜寻她的踪迹,也逐渐把她的背景打听出了三分。

这个平日灵活辗转于耶鲁各个角落甚至整个美国东北部名校的家伙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日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不知道这么着急是为了赶什么。本来她的年纪就已经差不多是最小,偏偏智商与精力也都好到吓人的地步,所以没人敢嫉妒她,只是为她如此疲于奔命而甚至有些心疼。几乎所有和她有过接触的教授都迫切地想将她收归门下悉心教导,偏偏她压根儿就没有丝毫拿诺贝尔的雄心壮志,反而异常热衷于贪多嚼不烂,害得不止一位教授捶胸顿足那样的脑袋为什么没有长在自己头上。在大学四年里,她除了拿到手的四个学位(本校三个普林斯顿一个),本来还狂热地期待自己能拿到哈佛的数学学士学位,因为她曾经在普特南数学竞赛里拿过第七名。当然最终她的希望落了空,因为她没修够需要的课程,教务部开过会后决定不给她开这个后门,况且她也不是人家正经入门的学生。为了这个她气得和那年比赛的第一名打了一个月的笔仗。后来那个第一名专程来耶鲁找过她,结果发现她正在体育馆里和四个剑道协会的前辈互掐,根本没时间理他;当时那位天才站在场外冲她一直喊自己关于黎曼假设的想法,弄得她不得不停下来两次去继续跟他吵架,导致人家剑道前辈不跟她玩了,她就气得要拿木剑去揍天才,把天才给吓跑了,一时传为笑谈。不过幸好,她意外地拿到了MIT的化学硕士学位,虽然她根本就没去人家那儿上过几次课,就交了三篇论文。为了这个,她在耶鲁的毕业典礼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麻省去给了那个慈祥的老教授一个大大的拥抱,顺便还送了那中国迷老教授一套缺了个杯子的康熙青花瓷茶具,把老人家激动得热泪盈眶的。

当然后面送礼这一节皇甫于飞也不确定,只是道听途说,但前面她棍打天才的场面却是亲见,所以印象深刻。只可惜他怎么也弄不到她的课程表,所以见面的机会很少,而且每次都没有借口上前搭讪。后来他听说她是某国际黑客协会的成员,碰巧自己也认识一个那里的人,所以就求那个朋友约了她一起吃饭。本来她的确是答应了的,不过饭前十分钟她自作主张取消约会,说是要去神学院闭关。他那时相当失望,他的黑客朋友却劝他适应她的做事方式。后来估计她自己都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他也再没机会跟她说一句话。

他没听说过她有家人,有人传说她曾经帮过一个富可敌国的女人,然后获得了足够维持优渥生计的资金,加上在校期间拿到的奖学金和科研资金无数,她的日子应该说过得比大多数同学都要好。不过真正见她整齐穿戴的机会只有一次,就是在毕业前最后一个圣诞舞会上。平时她宁愿穿各种长度的棉质T恤和各种长度的裤装,而且戴着她万年不摘的墨镜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搞到的千层底布鞋。

这样的人当然会被某部分同学私下称作怪胎,但她的本事在于能让大多数人接受并认为这些怪异的举止发生在她身上是正常的。她虽然衣着比较随意但并非不修边幅,她热衷于奔波于各类课堂可也是各种体育艺术协会的元老级人物,还是数十人的毛笔字小老师;有一次兴致上来,她跑到台球室叫嚣要和那里最牛的俱乐部学长打斯诺克的擂台,搞得数百人围观甚至被转到足球场和体育馆的大屏幕上播放,结果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反败为胜,被那位学长围追堵截了三个月要求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