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邓安元见尹妍比比划划就觉得有些不对了,不过也没问什么,只是笑笑:“原来是苏先生的朋友。那就是一场误会,这位小姐也不用抱歉,大家就当交个朋友。建一,去把婷婷的车泊好,钥匙交给她,就说没事了。”

尹妍听他说话的同时,自己看了看手表,又和苏河图“说”了句什么,苏河图就跟邓安元说道:“实在抱歉,一会儿要赶飞机,这会儿实在不能赔礼,等过几天我亲自请几位来做个东道您看行不行?”

邓安元很大方地笑一笑:“没什么,苏先生先忙。”

稀罕的是,苏河图正让尹妍上车,那小女子竟对着不远处一辆疾驰而来的车犯起了愣。鲁啸南在一旁也纳闷:“何九韶怎么又回来了?”

果然是何九韶匆匆忙忙地下车跑到尹妍面前,劈头就是一句:“怎么还是要去机场?”尹妍还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后来一想难不成是他发现机票不见了?所以只好装傻,“说”了一句:“哥,谁说我要去机场了?”何九韶果然很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的谎话:“还学会偷东西了?机票呢?”

这个……尹妍只好无可奈何地把机票还给他,只是难免不高兴,也不掩饰。何九韶分明瞧得出来,于是立刻受不住,脸色顿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颜悦色到简直讨好:“妍儿乖,不是不让你回去,你要回去我陪你,明天好不好?”尹妍还是不动弹,头也不抬。何九韶没了主意,半天只好笑道:“要回,我现在就送你回去行不行?”

嗯?

一旁的赵?S立刻不干了,小声提醒了一句:“九哥……”

何九韶听到了,也想到了,转身笑道:“小?S,你先去,我送了妍儿就过去也一样。从那边还近点儿,晚上八点才开始,我保证不会错过。”

赵?S还是不情愿。何九韶笑了笑:“小?S,皇甫阿姨的服装师都让给你,你也不想迟到是不是?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衣服怎么能出问题?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行吗?”他话说到这里,赵?S愤愤地盯他一眼又瞪了尹妍一会儿,顿脚转身上车走了。

何九韶来得急,并没注意到一旁的邓安元,邓安元却在他出现的时候变了变脸色,招呼助手上车走了,一秒钟没有多待。苏河图虽然始终没插话,这个细节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河图,走吧,现在就去机场。”何九韶拉着尹妍上了车坐在后排,鲁啸南只好就坐了副驾驶的位子。

“丫头,还怪哥哥?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好,惹你不高兴了,我道歉好不好?回去千万别和姑妈告状啊,奶奶会罚我跪搓衣板的……”何九韶上了车还在哄人,尹妍总算笑笑,跟着却把眼镜摘了,脸埋进那人胳膊里一动不动。见状,何九韶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说,脸色不甚好看。

哥,我明明没有看错,为什么你要那么避开我?你宁愿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远远观望,却始终不肯给我一个正面,让我证明自己的记忆是否有了舛错。为什么你不肯回家?为什么九韶哥哥也要骗我?爸爸虽然骂过,可他真的从来没怪过你;妈妈更加不肯对你加以任何辞色,因为你根本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家?曾经经历过才知道,一个人流浪的日子,真的,真的,非常,不,好,过……

仅仅五十米,这是十年来,我和家之间最近的距离吗?

何九韶抚了她长发沉默不语,眼前还是手机上那条短短的讯息:九韶,她看见我了,送她回家。我家。

外传二十一年心涩然,浮云翩跹Ⅰ

大院儿里的人都有相同的预感:要照这样子长下去,沈家那丫头就算倾不了国,至少也能倾了半个城——这才七岁而已,那张小脸儿就已经叫人生生转不开视线了。院儿里那帮小到还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大到已经处于青春期的半大小子,现在正全都不亦乐乎地围着这女孩子鞍前马后讨好,唯恐落了下风。

要说起来,在这么个小小的年纪就被捧成凤凰一样,换了别的孩子多少都会有点儿骄傲的意思,可偏偏这小戎丫头自小就稳重得叫人刮目相看,平日里别说没一点儿居高临下的气势,反而总是乖巧懂事得叫人疼,见了长辈从没一丝一毫失礼之处,也从未见她对哪个崇拜者厚此薄彼过。照沈家老爷子有一次难得醉后吐的一句真言来说,沈家这偌大几十号人里头,他瞧着也只有这丫头以后能济事,别的那一帮斤斤计较眼光只有芥子大小的惹事鬼,他一个都不指望。

当时场合是为了庆祝这位大院儿里最为德高望重的老头儿的六十大寿,不仅院儿里的人几乎到齐,沈家人自然也不敢怠慢悉数在场。彼时听了这话,本来还热热闹闹的饭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眼神儿都微妙了起来。

这桌子坐的人除了老爷子几个老战友和至交,就是沈家长子沈长天、次子沈长河和女婿罗序了。而最为尴尬的恐怕就是罗序,因为那会儿他站起来要跟老爷子敬酒,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到这么一句呛人的话,弄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里一杯酒不知道是不是该收回来,呆在当场。

静了片刻,还是和罗序交情最好的沈长河悄悄扯了扯他衣襟让他坐下来,跟着就低声对一旁的大哥笑道:“也不怪爸夸,大哥确实养了个好闺女,小戎真是给咱沈家长脸,大哥有福啊。”

沈长天听他语调不善,也不好发作,只好暗暗瞪了他一眼,起身笑道:“这是爸喜欢小戎,其实她一个小孩子哪儿当得起……”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不用你教训。你往后倒是要少跟那丫头说废话,省得教坏了她。”

这话着实噎人,沈长天这会儿不止是尴尬,简直有些生气了,虽然夸的是他家宝贝女儿,可他还是有撂了杯子转身就走的冲动。

这回阻止他的是他闻声赶来的妻子周若星。沈家是个大家族,要想在这里混下去几乎个个都得是人精,家长里短明??暗贬的本事不少。不过难得的是这里里外外几十号人都能公认这位长媳最会为人处世,而且她头些年也是名动整个沈阳军区的美人,要不然也不会生出沈小戎这样的极品闺女——其实就连这会儿,她年纪也没到三十五,依旧是能够轻而易举颠倒众生的人物。

此时周若星不动声色地对丈夫使了个眼色,跟着才对坐在沈老爷子右手边的鲁老将军笑道:“这是我家老爷子偏袒自家人了,其实小戎虽好,毕竟是个女孩子,年纪又小,哪儿比得上您家啸南?才比我家小戎大一岁,就已经是景山破格收的弟子了,论聪明,我看没谁比得过。”

她这分明是要鲁老将军出来说话,那平日就不爱开口只爱一个人下棋喝茶的老人也只好端了杯酒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小戎那孩子确实不错,沈家媳妇也不用自谦,我看她不比我家小子差。得了,今儿是咱们老家伙聚会,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一边说,他一边将一杯酒也递在沈老爷子手里,两个人碰了杯后各自一饮而尽,才算将这场尴尬混了过去。

周若星在这儿又劝了一会儿酒,就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那桌堂客里头坐下,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将那不愉快的神色带了半分出来。一旁的二弟媳方敏一眼瞧见,就笑道:“嫂子还是别生气了,好歹老爷子看重你家小戎,可怜我们本来不会做人,又没个儿子女儿拿得出手,活该被瞧不上。”

周若星平素最看不惯自己这位弟媳,长相普通不是她的错,可为人锱铢必较又偏偏爱装作大方就叫人无论如何接受不了了。这会儿听她在这里说这些,她满心不喜,又不好发作,只好装没听见,转脸和鲁家媳妇乔夏蝉说起了儿女经。

方敏的话撞了石头,以她的肚量自然是忍不下,立刻就将手里的筷子狠狠扣在桌上,起身去了那边孩子桌上。

偏巧刚走近就听见自己那和沈小戎同岁的儿子沈乐遥高声叫道:“小戎姐姐,你下次要去人民大会堂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爷爷就让我去过两次,你都去了四次了……”

听了这话,方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在自己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戎生日比你晚半个月,她该叫你哥哥才是,你什么时候能记住?”

沈乐遥挨了母亲的打,虽然心里不平,却也不敢做声,只好低了头闷闷不乐,倒是听到一旁的沈小戎稳稳重重地答道:“婶婶莫怪遥哥哥,是小戎没记住,小戎以后一定注意。”

方敏瞥了眼那坐在一旁的小姑娘,虽然生气,也不由心道这等妖孽人物还真亏周若星生得出来,小小年纪就这般会察言观色,难怪沈老爷子对她青眼有加。再想想自己那已经十岁了的女儿,虽是今儿因为生病没来,可要俩人搁一块儿,谁都看得出来谁更出挑,因此更加气闷,看看那桌上沈老爷子已经由儿子搀着离席,她也忙拽了儿子起身。

沈乐遥本来已经忘了母亲的那一巴掌,正和寄养在大伯家已经两年的念青商量下次怎么对付学校里那几个总是围着小戎姐姐不放的家伙,不提防被母亲这么一拉,他没留神,手下一滑就将一个盘子带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打了个粉碎。

方敏听见声音忙回头看时,只见地上一堆碎片,不由又是大怒,才要去扯儿子耳朵,却听那方才六岁的念青将沈乐遥拉了一拉,很忐忑地开口道:“阿姨别怪乐遥哥,是念青不小心。”

方敏对上那孩子漆黑的眼珠,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了紧,觉得竟似看不透这平日不声不响的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平素大院儿里虽然就属这小子看起来最老实,却有本事让大他两三岁的孩子都听话,而且这小子最大的本事是能作为大院儿里唯一能和鲁老将军下棋的家伙,连自己公公都曾夸过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