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了下来,桌边的两人没再说话,一个俯视,一个仰望。草间云的手慢慢伸向了腰间的双莺,不知为何,在中途突然打住,手又落回了原处。虽一直盯着草间云,但她的这一系列举动却没逃过逆无尘的眼睛。
“怎么停下了?”
草间云一手甩开逆无尘,重新坐回到位置上,这让他颇感意外。
“我想知道理由。”
“……”
“我想知道你为何不让我去告诉我爷爷的理由。”
这回轮到逆无尘惊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草间云会是这种反应,还以为会跟她在此大战一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的心智远胜过我,每次出手前,你都会事先算好我的反应早早准备好应对之策。如果刚才我果真与你交了手,恐怕你早就准备好第二个火坑让我跳了吧。与其连中你两招,还不如坐下来听听你的理由。”
一席话让逆无尘忍不住笑了起来。
“草间云,你也不简单啊。这么说你承认自己会天术了?”
草间云对他的提问不予理会。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去告诉爷爷?”
“你刚才的反应确实出乎我意料之外。说的没错,我也早就准备好第二个圈套就等你往里跳了。看在你大有进步的份上,我就给你一点小小的奖励好了。”
逆无尘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去,一手托住下巴,视线透过眼角扫在草间云身上。
“第一点,我昨日只偷听到对话,没看到对话之人,而且从他们之间的对话中,也无法判断双方的身份,很明显,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而且其中一人就藏在夜影中。你这样冒然跑去告密,难免会被那人知道,你不仅没法找到他,反而会暴露了你自己,让他好对你暗下毒手,为了不被更多人发现,说不定还会加快他们的计划。这于你于你爷爷都不利。第二点,从刚才的对话中,你也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要实施还要再等一年。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一年内,你们都是安全的。如果不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的话,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你找出对方。有更充分的时间去思考对策,何乐而不为呢?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藏在夜影里的人,或者找出那个“黑大”。他们的计划还在进行中,肯定还会再接头,你有的是机会发现他们,至于怎么去发现,就得看你自己了。此外,对话中还提到一件物品,似乎是整盘棋局的关键。那人让对方的主人妥善保管,可见那件物品并不在夜影。也许你不用找到人,先找到那件物品,就能破坏他们的计划。你在夜影中训练了6年,想来这些事难不倒你吧?第三点,在这段对话中唯一提到的两个人就是你跟我,可见对方已经在提防我们了,更确切的说是在提防我。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进行了好几年,这几年你一直在夜影长大,都没发现,唯独我来的这两个月内,就被你发现了,而你却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觉得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谁?”
草间云朝逆无尘看了一眼。
“你既然肯坐下来向我讨教,就说明你有意借助我的智慧解开这谜团。如果你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军师的话,就不要匆匆忙忙地跑去告密。我一共说了三条理由,你都满意吗?”
草间云沉思了一会,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
逆无尘浅浅一笑。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给我授课。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计划对策,绰绰有余了。”
见草间云没有回答,逆无尘伸出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一边打量着她银色的眼眸,一边说道。
“草间云,这下你还继续巴望着我能早日离开夜影吗?”
……
同往常一样,逆无尘每日一早来到草间云房内学习药术。过了中午,又一人出去散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他们之间的计划只字不提。草间云已经开始怀疑那天的对话会不会她做的一场梦。
“殿下!”
这日,逆无尘散步归来,刚至房门前,忽有一侍从跪倒在他脚下。逆无尘低头一看,不觉心头一惊。这人是父皇身边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父皇有什么事要交代?
“说吧!”
“陛下有一封信函命小人交与殿下手中。”
说完,那侍从从怀中取出一封白卷,高高举过头顶。逆无尘接过白卷,正准备打开,却被他止住。
“殿下,陛下希望您能单独阅览此函。”
逆无尘满腹狐疑地将白卷收入怀中。
“父皇还交代了其他什么事?”
“没有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侍从从地上爬起,低着头退了下去。
逆无尘转身一步跨入宿房,将身后的门关上,坐定,掏出怀中的白卷,打开,眉头一紧,上面只写了寥寥可数的几个字:朕有要事相告,尘儿速归。
这时候召见我?
逆无尘合上白卷,丢在一边。
肯定是乱心。花了两个月才搬到救兵,看来是我太高估他了。正巧我也有事要求见父皇,就暂时先回趟家把。
“来人!”
“属下在。”
隔着门,一个侍卫应道。
“去请乱心长老过来,我要打点一下,明日回宫!”
……
夜影堂外,逆无尘高高坐在枣色宝骑之上,侍卫一行牵着马立于身后。跟刚至夜影时一样,只草间云和几位高层跪于马前,其余人则远远地跪在堂门前的台阶下。无尘殿下虽然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但其间很少露面。除了每日去草间云房内学习药术之外,其余时间都是一个人关在屋内,有什么要求都是侍卫代为传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至今连皇子的容貌都未看清过。
“殿下这两个月的表现十分出色,尤其在药术方面,想不到无尘殿下会有这般天赋…”
“乱心长老,客套话就免了。”
逆无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乱心。
“我此番回宫,只是暂别,等父王交代的事完成之后就会回来,乱心长老你大可不用如此这般劳师动众地为我送行。”
“老臣知错。”
逆无尘看了眼跪在乱心身后的草间云,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放不下。
“出发!”
一声令下,逆无尘掉转马头,大喝一声,策马疾驰而去,身后众侍卫纷纷上马,紧随其后。没过多久,纷纷扬扬的尘土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乱心长吁一口,如同放下一块一直压于心头的巨石一般,嘴角不觉地浮上一丝浅笑。
……
“陛下,无尘殿下求见。”
伏龙殿内,正在阅读奏折的逆孤游抬眼看了看进来通报的侍从,轻声低语了一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逆孤游放下手中的奏折,冲殿下的侍从点了一下头。
“恩,让他进来吧。”
“是。”
侍从退下没多久,逆无尘便进到殿内,跪下叩首。一头长发一如既往地从头顶垂至腰际。
“孩儿叩见父皇。”
“尘儿起来吧。”
“谢父皇。”
“尘儿可知我这次召你回来的原因?”
“孩儿愚昧!”
“不知道也没关系。尘儿,这两个月在夜影过得可好?”
“回父皇,孩儿这些日子过得很好,学到很多东西。”
“哦?是吗?怎么我听到的却完全相反?”
逆孤游瞟了眼殿下的逆无尘。
“你在宫中的时候我管不住你,出去了就更管不住了。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的事我也不准备过问。但你已成年,如果还这样纵容你,恐怕不妥。是时候找个人来管管你了。”
逆无尘没有回答,其实早已猜到大半。
“尘儿,你可认识佐明珠?”
“孩儿知道,她是谋士总管佐行云的三女儿,孩儿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想不到尘儿还能记得她。两个月前,正直淮花盛开之际,佐总管邀请本王与众大臣一同去他府上赏花品茗。往年我都以事务繁忙推脱掉了,只是今年他一再盛情邀请,我不好再做推辞,便带着泰华总管和乱心长老一同前去。佐总管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一直没看出来,原来他也是个爱花爱茶的雅士。那藏有奇花异草,布局精妙的后园大可跟本王的御花园一争高下。尘儿,有机会你定要去看看啊。”
“是,父皇。”
逆无尘清楚,这些不过是他父皇的托词,真正的重点在后面。
“良景香茶,令人神清气爽。不久佐总管便要向本王引荐一人。你猜是谁?”
“父皇刚才向孩儿询问了佐明珠的事,想必就是她吧。”
“不错,说来这佐明珠也不似一般的贵族小姐。怀抱一副古琴便来见本王,真的很有趣。其他贵族子女,甚至连本王的孩子,见到本王多半会战战兢兢,畏手畏脚。而这个佐明珠却完全不一样,见到我不仅没有惧怕慌张的神色,还说要为我弹奏一曲作为见面礼。就连乱心长老都对她的琴技赞不绝口。想来这乱心也是个极为大度之人,他与佐总管政见不合,明争暗斗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在这件事上,他倒是肯抛下私人恩怨,让朕佩服。其实当时我就已经猜出几分。不想一个月不到,乱心长老就来向我说媒。实不相瞒,父皇我很中意这位女子,容貌清秀可人,又是显贵出身,我认为配你再适合不过了。尘儿,你也到了适婚年龄,意下如何?”
费尽心思,就是不想让我再回夜影,再与草间云接触,居然想出这招,真是难为他了。那日让我意外发现了草间云的天术,看来乱心极不希望我再调查下去。拥有天缘之人只会出现于皇室之中,这点他乱心肯定知情,不然不会这么极力隐瞒草间云的身世。该不该把此事告诉父皇?利用这点,接草间云入宫,查明真相呢?但说出来,又会不会对草间云不利?
“尘儿为何不回答?难道你不愿意?”
“没有,孩儿只是一时感动地无法表达而已。父皇能如此为孩儿着想,孩儿感激不尽。即然是父王看中的女子,想必定是德才兼备,蕙心兰质的大家闺秀。只是三个月的约期还未结束,孩儿想先返回夜影,学完…”
“尘儿,你可是为了一个名叫草间云的女子?”
逆无尘一愣。父皇会知道草间云,他一点都不奇怪。就算无法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偌大的夜影,皇帝想要插几个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乱心到底在皇帝面前说了些什么?想不到父皇这么快就提及草间云,乱心千方百计的想要隐瞒草间云的身世。这会不会是他布的一个陷阱等我落网呢?
见逆无尘不回答,逆孤游继续追问。
“尘儿,父皇问你,在入门那日,你是否跟该女子有过比试?还要求她单独为你授课?”
“是的。”
“果真如此?那你大可不必再回夜影了。若你果真怕那个梦灵验的话,父皇就派乱心长老给你做一个月的贴身侍卫。”
逆无尘抬起头,露齿一笑。
“原来父皇是怕孩儿喜欢上那名女子。孩儿是父皇一手带大,孩儿的脾性父皇还不了解吗?那女子虽是乱心的孙女,但实际上不过一介草民。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可以进入皇室的,即使父皇您同意,孩儿也不允许。”
听到这番回答,逆孤游脸上显出诧异。
“尘儿,你难道…”
“刚到夜影的那一晚,孩儿确实跟这位女子有过交手,那也是孩儿一时好胜心发作所致。孩儿在未到夜影之前就听闻该女子是夜影众弟子中剑法最出色的一个,便想与她比试一番,不想居然打成平手。孩儿平日里很难遇到敌手,这个草间云非同一般,身为女流之辈还能有这等高深剑术,让孩儿很是敬佩,表面上是当场拜师,其实是想结识这个朋友,日后好再与她切磋武艺而已。而且她长相极为奇特,皮肤白如纸,还长有一双银色的眼睛。”
“哦?果真有这种人?”
“父皇,您真应该让乱心伯伯带来让您瞧瞧。”
看着逆孤游脸上饶有兴致的表情,逆无尘暗地里松了口气。看来乱心没在皇帝面前说什么,他也不想让草间云太过暴露。也许应该用这种方法让父皇先一点一点接受了草间云,至于天术的事,日后寻到机会再提。
“既然父皇不想让我再回夜影,孩儿定当遵照旨意。至于派乱心长老来做孩儿的贴身侍卫,孩儿以为,相较之下国事重要的多,父皇应该以国事为先。”
大殿之上传来逆孤游的一阵长笑。
“不愧是父皇的尘儿。你放心,什么大灾大难的,父皇就以定下这门喜事来冲淡它。我看尘儿对这个佐明珠也非常满意,不如就此定下婚约,早日将她迎娶进宫,如何?”
“一切由父皇做主。”
“好,非常好。看来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啊!”
退出伏龙殿的逆无尘开始向自己寝宫行去。这个佐明珠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一点都不关心。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草间云的事。看来近期是无法回夜影了,想到夜影有内鬼的事,逆无尘不免担心起来。虽然暂时劝住了草间云不去告密,但她一个人真能应付的来吗?得想办法快些让父皇接纳她才行,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夜影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