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的一切,阿蛮只觉得心中发寒,浑身如坠入冰窖般,连血液似乎都冻结成冰。她不敢想象,若是马没有失蹄,若是没有滚落沙丘,若是没有被流沙吞噬,那现在,她与苍狼是不是已经成为两具尸体,在这大漠的炙阳下,风干,焦灼。
方才,在她感觉到苍狼情况越来越糟,整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艰难地回头看向后方,只见三个身穿着绛红色的衣衫的人,手里拿着弓弩,正在瞄准他们。阿蛮瞠目,一时惊愣地不知道做什么。她似乎能听到弩箭破空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弩箭飞驰而来的痕迹,可是她的脖子却僵硬着,连动一下似乎都没有办法做到。
她惊呆了,可是苍狼却没有,他虽然受着伤,却保持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他陡然压低阿蛮的身体,让两人伏在马背上,避过从后袭来的弩箭。
阿蛮看见贴身擦过的黝黑色泛着冷光的弩箭消失在眼前,身体不可抑制地轻微的颤抖着。
“别怕。”苍狼语带颤音地在阿蛮耳边低声说道,微热的气息拂过阿蛮略带不安的俏脸。
只两个字,在这般危险的境地下闻之,阿蛮却觉得,这一刻,心是暖的。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了,“哒哒”的声音在阿蛮心里回放,然后扩大。
“女人,敢不敢冒险?”苍狼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好似受伤的不是他那般云淡风轻。
“嗯?”阿蛮有些不解,方想开口问,却突然觉得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前扑去,慌乱之中她忙紧紧抓住苍狼的衣袖。
黑色的骏马陡然前蹄跪地,嘴里不停的哀声嘶鸣,却是再也站不起来。而原本在马上的苍狼和阿蛮两人,却被甩了出去,跌落沙丘,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等到两人滚落沙丘的底部,阿蛮使出浑身的力气扶起苍狼之后,却陡然停下所有动作,惊骇欲绝地抬眼看向苍狼。
苍狼却恍若未觉,转而拥着阿蛮笑得异常灿烂,一双桃花眼满是勾人心魂的魅人之色,只是脸色却是失血苍白。
苍狼笑拥着阿蛮,慵懒地说着:“喂,女人,你是不胆子挺大的嘛,怎么?现在害怕了?”
阿蛮抓紧苍狼的胸口的衣衫,只觉得喉间干涩,她艰难地开口说道:“流沙……”。阿蛮话音刚落,两人相拥的身子便又下沉了一分。
苍狼这次却是笑出声来,只是随着轻咳几声,却有一行鲜红顺着嘴角滑落,“女人,生不同衾,死同穴。我们之间的缘分也算不浅,干脆你就嫁给我吧,黄泉之下,我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好歹也是个有妻室的。”
看着在绝境中依然谈笑自如的苍狼,阿蛮眼中的泪陡然滑落,她艰难地抬起手擦拭着苍狼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喂,谁要嫁给你,都快要是死人一个了。”
只是随着阿蛮的抬手,两人又是下沉了一分,不过几个呼吸间,流沙已淹没两人的腰际。
“呵呵……”苍狼闷声笑着,“喂,要是我们不死的话,你就跟我成亲吧!”不是询问,苍狼说的很是肯定。
阿蛮闻言突然笑了,被泪水洗礼的眼眸,变得更加的明亮,像是夜间的星辰全部落入眼中一般璀璨夺目。本就美艳的脸庞,在这一刻,摄人心魂,让苍狼心神一荡。
原来还很是害怕的阿蛮,突然就释然了,自从父亲去了之后,她空洞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重新变得鲜活,哪怕马上就要被流沙吞噬,濒临死境,也自觉能坦然的面对了。
“在临死前,还能捞到一个俊俏的男人做相公,老娘运气还是不错的。说好了,你生是老娘的人死是老娘的鬼。”阿蛮抬眼看着苍狼,随意的应着,想来都要死了,就算应了也没什么。肖默涵,她这辈子都无法肖想了,现在黄泉路上能有个伴,也是好的。
听着阿蛮说着与妍丽的外貌不相称的话,苍狼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苍狼艰难地低下头,努力地靠近阿蛮,“好啊,我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承认。”
阿蛮还想说什么,话音却消失在苍狼柔软的唇下。苍狼温柔地亲吻着阿蛮,只是在唇间辗转,却并不深入,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欲,吻的专注而虔诚。像是对待这个世上他最在意的人,那种温柔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阿蛮没有避开苍狼的吻,反而生涩的回应着,反正都要死了,放肆一回又何妨?尝到一丝腥咸的味道,阿蛮眼角滑下一行清泪。这个男人……
一吻毕,阿蛮大口的喘着气,此时流沙已淹没到两人的胸口。
“娘子”苍狼低笑地唤着,突然觉得这个称呼是世上最美的话语。
“嗯”
“屏住呼吸”苍狼说完深吸一口气堵上阿蛮的唇,而这时,两人的身影完全被流沙吞噬。沙丘底部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平静若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沙丘上面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少顷,三个绛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沙丘上。
“头儿,目标陷入流沙了。”最右边的男子拿着弓弩,侧脸上横着一道如蜈蚣般可怖的疤痕。他对着中间带着帏帽的男子说道。
带着帏帽的男子却是看着沙丘的底部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开口,声音低沉嘶哑,闻之让人觉得苍老异常:“任务失败,回去吧!”
“陷入流沙里应该是必死无疑,这……”右边的男子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看着带着帏帽的男子。
“不亲自看到他的尸首,便是生死未知。”男子冷然地说着,低哑的声音如破锣般刺耳。
左右两边的人一阵沉默,突然,一阵风狂躁地吹拂而过,掀翻了中间的男子遮住面容的帏帽。
只见一缕灰白色的发随风扬起,男子微眯着眼,却并没有什么的动作。半晌,才睁开眼,而那眼眸却是诡异而深邃,暗红的眼眸,邪恶异常。灰白的头发随风飞扬,眉间一朵黑色的火焰型纹路跃然着。可是除却这些,单看容颜,男子却是容貌绝世。
清冷的气氛弥漫在这小小的沙丘上,男子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一般,容貌诡异的融合,让人不寒而栗。
半晌,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沙丘之上。
拖着苍狼前进不知道多久,阿蛮终于拖不动了,只得停下脚步。
此时她真的是心情复杂异常,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是却突然峰回路转出现生机。只是她的心情却并没有任何放松,因为苍狼已然陷入昏迷。
方才被流沙吞噬之后,一阵铺天盖地般地窒息感席卷而来,又加上呼吸被苍狼夺去,阿蛮那一刻真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去,就不用那么痛苦。
当那种窒息压迫感陡然消失的时候,阿蛮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许久,才发现他们二人竟然身处一个乌黑的甬道,看不见尽头。
劫后余生的阿蛮,自是惊喜万分,可是当她唤着苍狼想要告诉他这一消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拍在苍狼身上的手竟然被濡湿,她脸色一变,用手指轻捻一下放在鼻尖下轻嗅,跟着便浑身战栗。
泪水瞬间夺目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苍狼的身上。
“苍狼,你醒醒,快醒醒啊!别睡了……”阿蛮不停地唤着,可是方才还抱着她要她嫁给他的男子,此刻却毫无声息,若不是阿蛮探过他的鼻息,只怕会以为他已经死去。
阿蛮无声地哭泣许久,猛然想起,苍狼受着伤需要处理伤口,才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在黑暗中摸索着为苍狼包扎伤口。
苍狼腹部的伤口裂开,后背有两只寸许长的弩箭,一只在左肩,一只在左手手臂,均不是要害,想来苍狼此时昏迷不醒,该是失血过多。
阿蛮定了定神,咬咬牙狠狠心,用力将弩箭拔出,她似乎能听见弩箭拔出时皮肉撕裂的声音,心里一阵紧缩。
接下来阿蛮脱下苍狼的内衫,摸黑将苍狼伤口轻轻擦拭,也不知道能不能擦拭干净,但总得来说比不做处理的好。随后她脱下自己的内衫肚兜,撕成两指宽的长条,细密地包扎苍狼新添的伤口,直到做完所有的一切,阿蛮才浑身虚软地跌坐在地上。
“苍狼,不要吓我了好不好?你快点清醒吧!”阿蛮低声喃喃道,眼神有些恐惧茫然。这是她第二次如此害怕失去,第一次是失去父亲的那一次,她抱着父亲的尸首,失声痛哭。而这一次,因为苍狼。
她不怕死去,却害怕失去,自己在意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呼吸,那种感觉,比千刀万剐还让人痛苦难当。在意?原来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在她的心中已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茫然跌坐许久,阿蛮才从失神中缓缓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已然是满面的泪痕。漆黑的没有尽头的甬道,受伤昏迷的男人,阿蛮有点绝望,方才只顾着照顾苍狼,没有想那么多,可是现在的她却不知道她要怎样才能逃离这样的困境。在黑暗中默默等死,阿蛮不敢想象。
阿蛮自认从来不是那种软弱需要依靠的女子,可是此时,她真的很希望苍狼能突然睁开眼,慵懒地看着她,嘴里说着让她暗自抓狂却也不能奈何他的话。
就在阿蛮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风轻轻拂过阿蛮泪湿的脸颊,带着些许凉意。可是就是这抹凉意,让阿蛮心中燃起了生的希望。
“这是……”阿蛮惊喜的叫出声来,旋即她稳定心神,感受着那淡淡的,生的气息。
确定了方向,阿蛮将苍狼背起来,开始向前行进,不管之后能遇见什么,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阿蛮在一边为了那一点点生的希望挣扎的时候,另一边的姝萱,却已然安然无恙地到达她想要到达的地方。
“云姑娘,这是?”阿城看着眼前出现的连绵的石山,一时有些震惊。他与云姑娘,在行进这许久,一直都是黄沙漫天,可是现在突然出现一片石山,让他不由惊异万分。
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荒城鬼蜮?
“这里是荒城鬼蜮的最外围。”姝萱轻抚着安睡在她怀里的荀,安稳地坐在骆驼上,轻纱覆面,看不清表情,只是眼里却满是淡然,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