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绑架

领路的那名侍才脚程极快,并专挑偏僻无人的小路,一路向南门而去。

秦缃跑得吁吁喘气,雨来前的沉闷让她更是气短不继,胸口下传来隐隐的痛,因为跑得太急,襦裙都被花枝划了几道口子。

更令她狐疑的是,那侍才每走一段路都要回头张望,秦缃只得慌忙藏身于近旁的假山或树木之后,如此几次,他们走出了南门,南门外哪有什么徐夫人,唯有沉沉天空下随着狂风乱舞的草木,皆有狰狞骇然的姿态。

秦缃看见语嫣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已有退却之意,和那人说了两句,声音散在狂暴的风里,那人面上阴沉得可怕,扯住语嫣的胳膊,折路就朝东北方走去。语嫣挣他不开,好几次险些摔倒,她回头张口呼喊,却徒劳无功,空费力气。

秦缃心道不妙,也顾不得别的,提起裙裾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狂追,头上珠钗皆已散尽,一头青丝随风乱舞于身后,三人皆是逆风而行,速度减下不少,秦缃腰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如锋刃般的风灌入胸肺撕扯,喉头干涩似火燎一般。她的怒喝亦为风所散,脚下使出十分力道,这才将距离拉近至不足三十步。

侍才并未回头,只顾扯着语嫣疯了似地往前赶,显然已察觉身后的秦缃,眼前赫然出现一辆普通农户家的马车,用薄木做成的车厢似乎随时都会被风生生扯散,碎花石青葛麻帘子被风搅得呼呼直响,车前那头赤色大马惊嘶连连,狂躁不安地踱着前蹄,只因有马绳系在旁边一株大樟树上,故才没有惊悸奔逃。

见了那早已备好的马车,语嫣已是吓得腿脚发软,面无血色,她转头想甩脱男子的手,却被那男子打横抱起,蛮暴地往马车里一送,手脚麻利地解开马绳,踩着马镫飞跨上马,横眼扫了一眼秦缃,马鞭狠狠一抽,赤色马一声高嘶,朝前扬蹄飞奔而去!

秦缃双目被风吹得干涩发痛,恨得拾起一块石头朝马车狠狠掷去,石子湮没在密密的牛筋草丛中,泪刚流下就被吹干了,泪痕干涩得发痛,沉沉雷声追随马车渐次渐远,如要将天空击破一般,一道白亮闪电蜿蜒而去,广袤大地瑟瑟颤栗不已。

秦缃绝望地跪了下来,任由狂风卷席着她的发丝,全身力量都似要被沉沉雷声携去,双腿、腹部、胸口的痛楚如潮水阵阵袭来,让她几次差点昏厥过去。

痛过之后,悔恨若万蚁噬心,雪亮如刀刃锋寒的光自她双眼射出,到这一步,一切都再明显不过,那狗尾草环佩乃语嫣亲手所制,故徐夫人不知从何得知,以为她便是当夜见证那不伦一幕的女子,便遣人将她掳走,意欲灭口。

说到底,语嫣成了她的替罪羊,叫她如何能承受?!秦缃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自己当时为何不多长个心眼,竟让语嫣就这么轻易地上当。

那个温婉慈爱的妇人的笑意在她脑海中渐渐虚假,若水影摇曳,渐渐狰狞成一张骇人的面孔。语嫣决不能落入她手中!

正自无计可施之时,一袭白影快胜疾风,从秦府南门处奔驰而来,待离得近了,秦缃几乎要惊呼出声,万千惊诧渐渐凝成眸中极盛的喜悦与感激,泪自眼角蔓延。

秦戈一袭月白暗云流纹深衣,一见秦缃憔悴模样,粗眉立时绞在一起,眸中的痛惜与怜意深深如海,俊烈的白马在她面前乖觉停住,秦戈跳下马来,将她小心扶起,秦缃纤弱的身骨因突来变故而更显单薄羸弱,几乎不禁风吹,秦戈有力的双手不远不近地护着她,即算此时,他也不失礼仪。

“你胆子忒大了!竟敢一人就追出来!”他口气薄责,眼中忧急的光跳跃,“若不是黄芪将一切告知于我,若你出了什么事,岂不无人知晓?!”

秦缃感激地凝睇于他,泪意朦胧已胜过千言万语,终究是语嫣要紧,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带了几分恳求,“你一定要帮帮我!语嫣被人掳走了!再不追只怕赶不上了!”

秦缃语气激烈,他的手被她抓得隐隐发痛,秦戈面上却毫不改色,只抓住她的手,托她上了马,自己坐在身后,宽厚的身子将她全全护在怀中,不容一丝死角,双手绕着她,有力地一甩缰绳,白马踩着狂风飞驰而去。

此前秦缃对骑马的记忆只停留在动物园里与马合照的时候,尽管有他全心护着,此刻在马背上的颠簸还是几乎要了她的小命。唯有冷风扑面与心中激切的担忧才能让她忽视胯下苦楚。

穿林踏草,乱枝横斜,叶划过皮肤有焦灼痛感,是他拔出长剑一边飞砍,才使得她心中稍稍安定。他飘飞如羽翼的衣袍被枝叶划出一道道口子,手背、脸上更有鲜血渗出,可那对粗眉依旧岿然不动,眸眼中坚定若烈火不息。

秦缃感念,愧然,悔恨,自责,几乎想低微到尘土中去,只要他不再受这般多余之苦。他乃堂堂一席的掌事,凭甚要经这道磨难?

鼻子一酸,她强忍住泛滥如潮的泪意,只顾咬着下唇,盯着前方,耳后他的呼吸如重重的鼓锤一击击敲在她心上。

如此不知追了多久,滚滚雷声愈发近了,仿佛就在耳边,就在头顶,稍不留神就会被万钧力道击成粉末。

前方车辙的轨迹突地改向,秦戈猛一拉缰绳,白马嘶啸,掉头疾奔,而林木则越来越高耸,本就暗沉的天空被密密的林叶遮得密不透风,四周竟似黑夜一般,白马在林中重重撞撞,前方车辙也难以辨清,秦戈正要勒马停下时,前方不远处有另一头马的嘶鸣,仿佛还有一女子嘤嘤的哭泣。

秦缃大惊,在秦戈搀扶下翻身下马,双眼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语嫣!是她没错!”

秦戈粗眉一跳,竖耳倾听,除了哭声,更远处尚有谁在那儿说话,一阵风吹来,话语更清晰了些,秦戈眼中跳跃的惊诧如骏马奔驰,瞬息黯淡下去,再看秦缃时,已是满脸愧意。

“缃儿,你说的不错,是我母亲……”痛与恨如蛇咬噬着他的内心。

听动静,语嫣正被带往徐夫人的方向。秦缃再耐不住,朝哭声方向疾奔而去。秦戈根本来不及阻拦。

倏地如千军万马,一道闪电照彻林子上空,似要将林木都燃成灰烬,惊雷滚滚而至,似巨人低沉的咆哮。天愈发暗了,空气里有绵密的雨汽在徜徉,湿冷而黏腻。

秦缃的襦裙已被汗水浸透,绣鞋也已磨破,足底传来火辣辣的痛,她也顾不得许多,疯了似地朝前追去。渐渐地,四个身影被两支火把的光亮勾勒出来,秦缃不再往前,她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后,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后的动静。一只夜枭被雷声惊动,扑棱棱地振翅,发出骇人的厉叫。

秦戈紧随而来,躲在离秦缃较近的一棵树后,笃定的命令目光示意秦缃,要她不要单独行动,他自会将语嫣救出来。

不管如何,若语嫣遭遇不测,她会是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她的人,虽然两人相识还不到一年,但秦缃觉得自己欠她的实在太多了,如此善良柔弱的女子怎可遇此横祸,况且她才是那夜看到他们苟且的女子。

秦缃痛苦愧疚地闭上了眼,有女子清冷尖利的笑从身后传来,直要钻进骨头中去。

“你就是南宫语嫣吧?”

语嫣止住了哭,怯怯地求饶道:“徐夫人,我与您素不相识,不知何处得罪了您,下婢不懂事,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下婢吧。”

那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冷如玄冰,“既然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拐弯抹角的了。我问你,那夜你是否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语嫣一怔,眼里疑惑打转,拼命摇头,“下婢不知夫人所说何事?”

“哼!”徐纤纤抚了抚腕上的翡翠玉镯,那镯子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清冽的光,“你别装蒜!我既然有办法把你弄到这儿,就一定有办法让你走不出这片林子!”

语嫣害怕至极,跳跃的火光好似受不住愈发深重的潮气,妖异地闪动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怪响,树影被扭曲若张牙舞爪的兽,团团将语嫣围在其中,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那名侍才从徐纤纤那儿得了些赏钱,脱下那身黛蓝袍子往地上一丢,驾着马车淹没在四周的暗影里。

秦缃偷眼看那人的模样,希望来日能以牙还牙,却惊诧发觉,马车压根儿就没往秦府而去,反而背道而驰,许是徐纤纤怕被人抓到把柄,请了外头的人来行凶。

徐纤纤看着地上瑟缩成一团的语嫣,冷笑道:“想不到还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她拔下头上的累丝镶蓝宝石蝶样金簪,尖利的簪头在火光下寒光逼人,“你若不承认,这张脸可就保不住了!”

语嫣悲极反怒,“下婢并未做错什么,夫人叫下婢如何承认?”

“好犟的嘴!”徐纤纤原本清亮的双眸射出冷毒寒光,叫人不寒而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