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许家罹难

馨妃临着太液湖吟赏烟柳画桥,湖岸十里青青垂柳随风轻舞,姿态袅娜柔媚,若芳龄女子临湖照影,偶尔有洁白胜雪的柳絮落在她蹙金折枝玉兰水红罗裙上,素色绡纱披帛轻盈若流云飞雪,盈盈拂动,头上翟鸟鸣金翡翠明珠簪熠熠生辉,垂下一缕银丝流苏落在眉间一点朱砂上,更衬得那双妙目如一汪春水般沉静通透,又似上好的通明白玉,仿若没有一丝杂质。

她把玩着柔嫩的柳枝,神色有些许空寂的寥落,正若那无根飞舞的絮,一身暗赭色常衣的玄武最怜爱她淡淡含愁的模样,不禁伸手出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菡灵顺势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声音亦是淡淡的,“皇上,往年这个时候都是与皇后娘娘一起赏太湖美景吧。”

此语勾起玄武心酸往事,他撩开菡灵被风些许吹乱的发丝,眼中含着柔情几许,终究叹息一般道:“这般好景,元淑她是无缘消受了。灵儿,你闲时多去陪陪皇后,她待你是很好的。”

“姐姐的好,臣妾自然知道。只是姐姐如此贤良端庄,怎会为区区一香料弄得神魂颠倒呢?臣妾闻听那梦蛇乃上古奇香,绝非污浊的邪物,仔细翻遍史书典籍,也未见有梦蛇使人疯魔的记载,倒是有德高望重的僧人得梦蛇点化,羽化飞仙,造福尘世。”她明滟滟的眸光在浓荫下分外勾魂,“臣妾私以为秦府制香百年有余,那本《天香幻梦录》更是记载奇香无数,之前也未见秦府在贡香上出过大差错,梦蛇既是皇上您亲自下旨要秦府研制的,他们自然不敢怠慢,臣妾虽无幸一览奇香,但也知织梦与行云皆亲手料理过香料,为何她们就没有言行失常,反倒愈发面容娇丽了呢?”

她见玄武眼中有阴翳凝聚,便温婉柔声道:“臣妾知道皇上不爱听这些话,只是细细思索这些细枝末节,臣妾总觉得难以心安。皇后娘娘贤淑温良,母仪天下,受世人敬待,可不好因这些小事损了国母清誉呀,臣妾以为皇上还是得从根处平息谣言。”

玄武眼中的疑虑愈发深了,之前耳边就一直充斥着流言,俗话说三人成虎,此刻就连馨妃也这么说,仔细想来,确实许多地方值得怀疑,难不成真是皇后她德行有失,才致使她失了神志,当夜惊怵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好像元淑她口中不住地喊着“不是我!不要害我!”,若非做贼心虚,怎会口出此言?

玄武一对浓黑的剑眉似低垂的铅云压着眸眼中疑惑,幽暗的芒跳闪若烛火不定。菡灵肩上的手渐渐松开了,她心中涌上淡淡的欢喜,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元淑呀元淑,没了皇上的信任与庇护,你还有何屏障可依?

之后七日玄武都未踏进凤仪殿的宫门,元淑绝非愚钝之辈,断断不会任由情势急转直下,她的耳目早已告知是馨妃在挑拨离间,她知晓此中缘故时冷齿一笑,银签将一颗剔了核的龙眼送入嘴中,清甜甘润在喉舌间流转,心中已盘算好一切,馨妃终究是沉不住气,太自不量力了。

德妃毕凌雪素来与馨妃走得近,平常德妃也总是帮着馨妃说话,两下里更是走得勤,若织造府出了什么新料子或是花机阁培育了什么名花,德妃总是要给馨妃送去些的。甚至有一次圣上宿在德妃的醉华宫,她却以身子不适为由硬让玄武去了馨妃的净雪宫,连圣宠都可以想让,人人皆谓德妃馨妃姐妹情深。

于是一个夏夜,馨妃多喝了些玫瑰醉,与德妃酒后闲聊时便提到了元淑的事。菡灵一股脑将心中的苦水都倒给德妃听,以致于扯了好些元淑的旧账。德妃也为她不甘,好言相劝一番后,更让菡灵对德妃信任有加。

可她毕竟入宫年头不长,信任太过轻易就给了别人,并未多存个心眼。她自然不知玄武与她在净雪宫内缠绵缱绻时,德妃正与元淑剪烛夜话呢,她们虽非心腹之交,但也是各取所需,元淑能给德妃的,馨妃望尘莫及,她怎会蠢到和一个不自量力意欲扳倒皇后的妃子联手?

于是在许菡灵以为万事俱备,只待德妃一缕东风时,她却突然倒戈,成了皇后的心腹,事事指向菡灵,馨妃唯恐后宫不乱,编造流言蜚语污浊圣听,诋毁皇后,圣上一怒之下褫夺了她的封号,打入冷宫。

馨妃恨得银牙都咬碎,终于一头撞死在冷宫斑驳的宫墙上,鲜血溅开三尺,若桃花灿烂凋落了一地。

污蔑皇后是大罪,许菡灵的家族亲眷也受到牵连,父母皆流放极北之地,家中女眷收为官婢,男眷则充为苦力。

许冰清听到消息时,身子才有些起色,当时一气之下晕了过去,醒来时押解她的狱卒就在听雨楼外,她已吓得浑身发软,面色惨白,泪痕斑斑,侍婢们哭得眼圈都肿了,秦柏的神色似覆了厚厚一层霜雪,眼中流露出无奈与悲戚。

听雨楼和清梅园都围满了人,无不扼腕叹息,此刻许冰清已心灰意冷,原以为姐姐入宫为妃本是光宗耀祖的事,不曾想自她入宫的那一刻起,一家的命运都押上了这场赌局。甚至她还来不及知道姐姐为何会获罪,菡灵脾性温婉内敛,若无人犯她,她自不会犯人,定是在宫里受到元淑莫大的委屈,才至于出此险招,冰清眼中的恨意似要沁出血来,却只见污迹斑斑的枷锁套住了自己的双腕,此生怕是再无指望了。

当日,秦缃、语嫣与她目光相交的一刹那,唯见冰清深不见底的绝望,却也只能回以悲切同情的目光。

在紫霄门外齐齐跪着许家族眷,被日头狠狠烤着,身前青石上皆晕开朵朵汗迹,女子珠钗尽褪,头发散乱,泪流不止,男子则垂头叹气,眉头深锁。

刑部的狱吏宣读完圣旨,十来名狱卒按吩咐将女眷带走,男子则皆沦为苦力,即日便要去开凿皇城周边的一条运河。

许冰清蓬头垢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前边的队伍,身上已有了几处青紫瘀痕,狱卒的鞭子将她一身素衣抽破,她只顾饮泣不止,不住有熟悉的哭喊在耳边响起,心中似被千刀万剐,几欲自尽。

正当此时,有一名着宫装的女子在街旁下了轿,笑着与狱卒头领说了几句,又塞了好几锭银子,狱卒才眉开眼笑地叫冰清出列,许冰清心中一惊,她细细打量那名侍婢模样的女子,暗自猜测是从宫里出来的,可她除了姐姐是宫里的馨妃,宫中再无其他亲信,不禁狐疑忐忑,只跪下磕头,垂首不发一语。

女子见四周人多,不便说话,把冰清领到街旁一处酒肆,入了二楼一处僻静的房间,冰清环顾四周,除了正在擦着桌子的小二,别无一人。

一进门,便见到桃红绡纱垂地三尺,沉水香静谧宁和,一名华服女子于绡纱帘帐后饮着雨后龙井,只露出清丽的侧脸轮廓,即算隔着纱帐,也能感受到那股雍容典雅。

“禀娘娘,人已给娘娘带到了。”

语气虽淡漠,声线却恰似黄鹂雀鸟,婉转动听,“门边小几上是给你的赏钱,去吧。”

女子拿了那只沉沉的锦袋,笑着躬身退下,将门带关。

此刻许冰清心中丝毫不慌,亦不像方才那名女子般行礼,既已被贬为官婢,再无畏惧。

对于她,帘后女子是满含同情与怜悯的,声线柔和了不少,“不必害怕拘束,先坐吧。”

冰清在一旁红木雕花椅上坐下,方才一路焦渴,见着案上一盏茉莉茶也不敢喝。

毕凌雪浅笑盈然,“喝吧,茶里没有毒。本宫要杀你,你早就没命了。”

冰清听她自称本宫,心里一沉,血往上冲,眼中的怒火似要将她点燃,“就是你害得许家家破人亡?!”

凌雪轻笑如檐下风铃,“怎会,本宫与许家无冤无仇,哪有这个闲心。本宫只是可怜你,无责无罪却要为你那个不争气的姐姐给连累,堂堂的一袭掌事就这样沦为卑贱婢女,可真是可惜了。本宫只问你,你可想免去责罚?”

许冰清冷笑一声,“圣旨已下,娘娘难不成还要我逆天改命,潜逃开溜不成?”

“自然不是。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让你为本宫效力的机会,若事成,本宫自会为你打点一切,让你从此隐姓埋名,荣华到老,这笔交易,你可愿意做?”

毕凌雪柔媚婉转的声音带有极大的魅惑性,许冰清确实心动了,她不甘自身为何要遭此横祸,以她的自尊心,更不可想象入府为婢,受尽凌辱会是怎样的情景,犹疑再三,道:“若娘娘让我做什么有损于许家的事,我宁死也不会去做。”

毕凌雪见她语中大有回转之意,不禁嘴角绽出一朵深深的笑纹,“不但不会有损于许家,反而是救许家于危难,你身为许家一员,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的宗眷亲族受苦吧。”

许冰清眼中精光一闪,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强行压下心头剧烈起伏,极力维持语气平静,“还请娘娘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