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这样紧绷的气氛中,婉蜻却适时地醒过来了。

她突然坐起身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了句:

\"我们来放仙女棒,好不好?\"

\"对啊!上回元宵节的烟火还没玩完,不如趁今晚把它们弄完吧?\"雀儿像想起啥似地站了起来,拍了拍一屁股的沙,来到她的休旅车后,打开车箱,翻找了一阵子,一大包纸带在她手中舞动着。

当这几个人开始聚集在营火旁,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着巨型的仙女棒,我还些许迟疑着。

或许是小心眼吧?我还在耿怀着少羽。

此时站在我身边的小笃,忽然朝我递来一根正在火花四绽的仙女棒,依然还是微笑而不语的神情。

雀儿与少羽已拿着仙女棒往海的方现追逐而去,敏川和婉蜻也尾随在后地,小笃的声音此刻在我耳边小声地响起:

\"若你了解了他,你会发现,他是没有恶意的。\"

我接过小笃的仙女棒,或许小笃的话没错,只是,我怀疑,要了解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呢?

我只是希望,我的忍耐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啊!

海风徐徐中,海浪的潮声在我耳边来了又去。这五个人,就在我眼前,持着仙女棒,互相追逐来去。

随着一根接着一根被点燃的仙女棒,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比那些火花还要灿烂。

这个样子的他们,彷若是仍处在年少时光的孩子,彼此分享着喜乐欢笑,似乎关于愁苦,现实的未来日子,对他们而言,还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啊!\"突然,我的脚底传来一阵刺痛。抬起来一瞧,原来被石子给割伤了。

\"流血了喔~来!有伤口就不能泡在海水里了!\"身旁的婉蜻话一说罢,便捉着我的臂膀走上沙滩。

她要我坐下来,然后掏出口袋的面纸开始为我轻拭着伤口。海边雀儿他们的欢笑声还是不绝于耳。

\"我很庆幸我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喔~\"婉蜻突然这么说

\"咦?\"我有点惊讶

婉蜻抬起头,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她望着她那四个挚友,心有所感地答:

\"在未认识他们以前,我的生活乏味的像杯白开水。上学读书考试,吃饭睡觉又吃饭睡觉不断的循环。可是,我记的少羽曾说过,人生其实就像是一堂化学实验课,越不去设限,才能得到出乎意料地化学反应。\"

但是,每一次的试验,不都是一种冒险吗?能不小心翼翼吗?

我不敢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害怕因此被婉蜻给轻视了。也怀疑着,是我自己给自己太多框框了吗?

我们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成长,而接受这个世界的教化。可是,如今看来,

我们所接受的这些文明,都只是为了被驯化成所谓的人类罢了。

然而,我们,真的是人类吗?或者该问的是,我们,只能变成人类而已吗?

\'

\"少羽曾说,他不是人类!他也不想当人类!人类只是一个可笑的名词。谁也没有权利去规定他在这个世界上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想当什么就当什么!\"我悠悠地说。

当时说着这番话的少羽,一脸豪气干云,依然让我记忆犹新。

\"但是如果他不是人类,那他是什么?\"巧巧一脸难以理解地问我

我微笑着。巧巧,也是被这个世界驯化了。所以,必须靠着一些文字的组织,以及描绘,才能对所见所闻构筑出轮廓来。

少羽,你此刻若在,一定会轻笑她是愚蠢地吧?就像当初如此嘲笑我般。

但是,我发觉,人,或许就是这么愚蠢的动物喔~

或许,我们都得靠着一些定义才能确定自己是否拥有了这些,

都得靠些认同及名词的归纳才能找到自己的定位。

只是,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呢?又有何不可呢?

当初的我,为什么没有勇气这样反驳他呢?

\'

\"我要丢下你啰!\"婉蜻说罢站起来,便扬起步伐朝雀儿他们的方向而去。

这五个人,几乎下半身都早已湿透了,却毫不在意,依然开怀地在海水里追逐来去。

在婉蜻的开怀大笑里,她似乎忘了,在不久之前,她还在愤怒地指摘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还在沮丧地为自己凋零的爱情哭泣着。

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这样的婉蜻,会因周遭事物而恼怒,抱怨,伤心,却在发泄后又重新振作起来,然后重燃起希望。

这样子的她,或许却是这五个之中,活得最快乐的一个了!

\"在青春日子里,有太多好玩的东西了!要即时行乐才不枉过喔!\"婉蜻对着夜空,用力地,大声地嘶吼出自己的宣言。

我看着尽情嬉戏于彼此间的这五人,终于回想起,小笃方才所吹奏的曲名。

那是一首大家儿时就耳熟能详的新疆民歌─\"青春舞曲\"。

可能是小笃把它改成超慢版的,让我一时之间无法联想起。

只是,小笃的\"青春舞曲\",却让当时的我,嗅到了,悲伤。

这一晚,我在仙女棒短暂的光芒中,看到了某种属于永恒的雏形。

我因而欣喜,因为这是我一直想要去找寻的东西。

所谓的〝青春〞应该像他们这样才是啊!

在欣喜之余,却忽视了,手腕上的那只表,所提醒着的门禁时间。

§对婉蜻而言,青春的滋味,是甜的。因为甜蜜,所以希望可以一直去拥有,而不愿去放手。只是,我们能留住青春多久?§

\"现在几点了?你这阵子总是很晚才回家!今晚更过分!哪一个女孩子像你一样?到了凌晨一点才回家?\"

站在门口,说着这些话的阿爸,前额爆着青筋。

我小心翼翼地堤防着他的手,担心它随时都会呼上我的面颊。

\"好了好了,这么晚了,她明早还要上课呢!先让她去睡吧!\"阿母在后头帮我说着话。

\"她都不担心了,你为她担心个啥劲?\"阿爸似乎想把邻居都叫醒,对他们告知,她的女儿,在今晚晚归了。

\"你到底是参加什么鬼社团?你倒说说看啊!\"阿爸似乎打算跟我卯上了。

我阿爸,是个很旧派的人。当整个世界都在欢庆二十一世纪的来临时,

他却还是一再地把关于他年少的那段清苦岁月,当成家训般地要我谨记。

坦白说,我确实很同情阿爸的童年总在填不饱的日子中渡过,

但是,对此,我是无能为力地。

我也很遗憾,阿爸的美好青春,必须浪费在打工赚钱,照顾弟妹。

然而,对此,我还是无能为力的。不是吗?我根本就没有参与的机会啊!

我现下生活的苦涩及无奈,有时都快压的我喘不过气来了,我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体会他那些早已逝去的?

他要我多想想他曾受过的辛苦,来珍惜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那么,他为什么不肯花点时间,来理解我的内心正对这个世界所产生的不安及胆怯?

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个它所必须承受的事情。而我,也在受着属于我这个时代的煎熬。

虽然,我也会不甘心,不甘心着我为什么必须去承受这一切!

然而,我总认为,只要我熬的过去,就没事了。

而我的阿爸,虽然熬过属于他那年代的苦,不过似乎还是受困在那个年代所带给他的阴影。

看着这样的他,我是难过的。

小时候,父母对我而言,是伟大而且万能的。因为他们总会为我的那千百个疑惑,适时地找到答案。

只是,随着我进入求学阶段,当我学校的课业,他们不再帮的上忙;

当在日常生活中,我开始看见从他们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沮丧,我更加莫名的害怕起来。

我彷佛顿时变成随风飘零的花絮,只能任由起落,却找不到庇荫之所。

\"阿爸,其实我\"

我在心里正犹豫着,是否该把实情坦白告知时,阿爸却抢先一步说:

\"当初花费心力让你读明星学校,结果你看看你考出什么样的联考成绩出来?去读那种三流的专科学校,还不知悔改上进!我辛苦努力转钱,却供给你这样糟蹋!让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又没作什么坏事情,有什么抬不起头来的?\"我的心脏一瞬间好似要爆裂了。

\"你还敢问我?真不知羞耻!我同事的小孩,都是就读一流的省立高中啊!你呢?当别人问我说:\"你的小孩读哪呢?\"时,我简直丢脸死了!\"阿爸像压抑了许久如天大的屈辱般,如今打算倾泄出来。他的每字每句,就像是支支锐利的箭,刺得我的心淌血。

我无法置信地望着他,无法理解我的学历为什么会让他感到这么羞耻!

如果今天我就读着一流学府,却夜不归家,彻夜去飙车吃摇头丸,他就不会感到丢脸了?

这一瞬间,我真的不得不怀疑,是我真的没有羞耻心,还是他的脑袋瓜坏掉了?

我真想问他,对他而言,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的面子重要!

\'

\"我想,我是从那天起,开始疏离我阿爸的吧!\"我气若如丝地喃喃。

巧巧伸出她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从巧巧的眼眶中,看到泪水在闪烁。

\"你那时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巧巧的语气中带着责怪。

\"我每次打电话给你,你都不在。你妈妈说,你每天都必须补习到好晚,回到家整个人都疲惫了。再说,找你有什么用?事情又不能解决。\"

\"可是,至少可以对我倾吐心里的苦闷啊!\"

\"这种事情又不是只发生一次两次而已,刚开始,你或许还能忍受,久了,别说你受不了,连我自己都快烦死了。\"

\"对不起,玟琦。\"

对不起?巧巧,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虽然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没有在我身边。

但是,你并没有错的!

我花了很多的时间,来让自己了解一件事情-\"自己的人生必须自己承担!\"

我所面对的,都是我人生中注定的。所以,我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去度过这些难关。

\"当我的家,及我的家人变得不再是我的避风港之时,\"傀儡屋\"对我而言,更显得重要!它,彷佛也变成我唯一的避身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