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敏川走后,我,一个人,又,开始,无聊。我望着眼前那片墙壁上的拼贴皇冠,作毫无意义地空想。思绪飘啊飘啊地,没多久又飘到一个人的身上-少羽!少羽的精神状况真的有问题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抓狂呢?我的脑海中,瞬间浮出一个高中男生,站在三楼阳台顶,颤抖着双脚,内心正揪战着:\"去面对死亡?还是去面对少羽?\"。最后他眼一闭,鼓起毕身的勇气,然后跳跃起,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就像个跳水选手般地投向地面。(说明一下,以上是我的假想画面。)

就在我想的出神之际,一双冰冷的手,突然冷不妨地从我背后勒住我的颈子,从那双手传出来的力道,直压迫着我的呼吸。

\"窃听别人的隐私,不道德!死刑!\"身后幽幽地传来这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我知道是谁!我不禁打从心底打了个冷颤。一急之下,更是上接不接下气地,当我以为真的要嗝屁时,那双冰冷的手才终于放开了我的颈子。

他一松手,我马上感到自己的鼻子,正快速又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我恶狠狠地回过身来,想破口大骂却力不从心。而那个\"凶手\",像没发生啥事般地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想杀了我吗?\"我气愤地对他低吼着

\"目前还没这种打算!\"

他,少羽,倒十分乾脆地应了我这一句呢!我睨眼瞧着他,希望他自己能把为何出现于此的原因自动说明一下,他一派无事地转身把自己往红沙发上躺。

恢复镇定的我,忽然想起他方才说的话:\"窃听别人的隐私,不道德!死刑!\"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表示,他一直都有听到我与敏川的谈话。

\"你一直都在屋里?\"我骇然地问

\"我可睡得正甜,是你俩吵醒我了!\"少羽指了指二楼,把话说得似乎受委屈的人是他自己。

我看了看二楼,忽然警觉地问:

\"你昨晚睡这吗?\"

少羽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抹笑意。然而我却不明白,那笑意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该问吗?我犹豫着时,少羽却笑笑地开口问:

\"你想知道阿川原本的志愿吗?\"

我表面耸耸肩,表示自己对此的兴趣味只有百分之五十。心底却清楚的很,少羽是想跳开我真正所想弄明白的事情。

\"阿川想当个作家。他的文笔不错!可以说很有这方面的才华。在学校时,老师都建议他可以往艺文界发展呢!\"

\"那为什么他最后却选择作一个公务人员呢?\"我奇怪地问

少羽似笑非笑地答:

\"因为他父母认为那不算个职业!所以\"不准\"他去寻梦!\"

\"看不出阿川是那种会体恤父母心的人。\"我有点诧异地说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我到认为那是一种懦弱的逃避呢!\"

说着这句话的少羽,脸上毫无表情。让我只能怔怔地望着他,而无言以对。忽然之间,我开始好奇起他的父母,到底是拥有什么样的个性,什么样的面孔?才能产生这样的一个他!而他,到底是个天才还是只怪物呢?

\"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少羽坐在沙发上又是笑笑地问

我惊觉地收回目光,本能地闪躲开他的直视。然而他却起身,朝我走来。上前,逼近,直至俩人的脸,只有,十公分,距离。

\"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他重复一次方才的话

\"什么?\"我故意听不懂地想逃避,手本能地想推开他。未料他却反一把捉住我的手,把之间的距离再缩个两公分。我的唇明显的感受到由他鼻中呼出来的气息。这样的情景让我局促不安起。

\"因为你总是一直盯着我的脸发楞啊!还是我的这张脸,如此让你着迷?嗯?\"

少羽问话的同时,又把距离缩了一公分。如今,我跟他的脸只相差七公分,两人的鼻子几乎快触碰在一块了。一瞬间,我似乎闻到一股淡淡地香味,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我竟然迟疑起,我是该开口反击?还是乾脆闭上眼睛?

这时走廊传来门铃响起的声音。我与他都明白,是雀儿回来了,我因此紧张地看着他,他只是对我扬了扬眉,便松手离去。我像死里逃生般地喘了一口气,他却头也不回地对我抛来一句:

\"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可惜?\"

\'

\"玟琦,你在喜欢少羽,对不对?\"巧巧听到这里,眼中绽放着异样的光采,像是刺探隐私地问着我

关于这个问题,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找出答案。我也自问自己不下千百次了,我喜欢的人,是少羽吗?那是一种真心的喜欢?还是,只是陷入他所布的局?

\"喜欢就是喜欢,那还有这么多的不确定?\"巧巧百思不解地反问着我

其实,喜欢,甚至爱,这些都是有层次等级的。如果,喜欢,就只是字面上单纯的喜欢,那么,我何只喜欢少羽而已?我同样喜欢着那五个人。不过,却有五种不同的层次及等级啊!如果,喜欢,就只是字面上单纯的喜欢,那么,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最喜欢的人,会是雀儿!

\'

\"玟琦?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样的问题,出自雀儿的口,我无奈地扯着笑容以对。

\"走了!\"

这时少羽轻拍了一下雀儿臂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昨晚为什么会睡你这?\"我听见门铃声响后,确定少羽的离去,才回头问雀儿。

\"你又翘课了喔?!\"雀儿一边束起自己那头长发,一边说着。我知道她有听到我的问话,所以她这样左顾而言它,让我有点受伤的感觉。

\"为什么翘课呢?\"雀儿一屁股地坐在我一旁的高脚椅上,以一个和善的大姐姐姿态来面对我。

我耸耸肩,依然没有开口。不是我要故作神秘,只是我总不擅于去话说从头。总认为,事情过了,就算了。若再去提及,不愉快的记忆彷佛又将重现一次,这种徒惹自己心伤的自虐行为,何苦来哉?

\"是跟家里发生摩擦吗?\"雀儿语带试探地问,然后见我一脸骇然的神情,才继续笑着解释说: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跟父母起争执了!别忘了,我也经历过十七岁的喔~\"

\"为什么?\"我这问题当然是问为什么我这个年纪会是最容易与父母起争执!我才不会疑惑雀儿为什么也经历过十七岁这种丝毫没意义的蠢问题。

雀儿微笑地对我表示,青春期来到这个阶段,会开始有想证明自己的欲望,就像羽翼才刚丰满的雏鸟,迫不及待的想展翅翱翔于这片天空。然而对为人父母而言,孩子永远就是孩子,那个所谓可以独当一面的时机似乎永远都不会来临。因为认知上的差异,父母的呵护在这时却变成困住孩子的鸟笼。

经雀儿这么一提,我倒真的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在佩服雀儿的见解之际,仍忍不住连迭认同地点着头。

\"玟琦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雀儿这么问我

我侧头寻思一番,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别的词汇来形容我的那双父母。既然找不到堂皇富丽的形容词,我也只好坦实以告知:

\"我阿母就像一般传统的台湾妇女啊!我阿爸,就像只故步自封的缩头乌龟!\"

所谓的台湾妇女就是─任劳任怨,牺牲自我委曲求全。至于我阿爸,一提起他,我依然满肚子气。那种爱自己胜过一切,以为只要有赚钱回家就是了不起的沙猪主义,让我总百思不得其解阿母当初肯下嫁于他的原因。

\"那雀儿的父母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也好奇地反问。

刹那间,雀儿因我的话,脸色斗变了一下。只见她努力佯装出笑脸,却难掩澹然地说:

\"我父母也是标准台湾型的!\"

我想她所谓的标准台湾型父母应该是指溺爱有余,期望有加的类型吧?!

\"那雀儿的父母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啊?\"我顺口问出。雀儿年纪轻轻就拥有一家私人画廊,而且见她一副衣食无缺样,一瞬间我对她的成长史感到兴致盎然。

\"我们家以前是作进口贸易的!\"

\"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吗?\"我试探地问。向来擅于察言观色的我,当然不会没有察觉到雀儿此刻神色的惨白。

雀儿似乎犹疑了几许,才缓然地答: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提的,我父母在五年前便去世了。\"

虽然雀儿的表情显的云淡风清,然而这回答实在太让我震惊。顿时自觉又恼又气,尴尬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话题。说节哀顺变吗?神经病!人都死了五年,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那么说,我很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吗?然而我又不是故意地,如果道歉,岂非显得惺惺做态了点?

就在我脑子这么胡乱地转着时,雀儿反倒先开口说话了:

\"玟琦,你知道\"火红莲\"吗?我认为,百花之中,最美的就是火红莲!\"

\"火红莲?没听过!到哪才见的着?\"我困惑地问她

\"\"火红莲\",代表着新生与消灭!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见!我也只曾目睹过一次而已!只是,至今我仍分不清,那朵火红莲,到底是带走了我,还是重新给我一次机会。\"雀儿若有所思的答着。那模样在我看来,让我有点于心不忍。我本能地伸出手,轻拍在她那略显单薄的背。如此莫名所以,我觉得她此刻需要一些安慰。

\'

\"直到\"傀儡屋\"大火那夜,我才看见雀儿口中所说的那朵火红莲,绽放在不断往上窜的火舌之中。那是死神的另一个化身,代表着终结一切的意思!\"我此刻在忆及那场大火,依然会不寒而栗。\"死神\",曾与我擦身而过,若不是小笃,我恐怕也将置身在那场火中。我一直以为小笃很排斥我,甚至初始在医院清醒时,我依然认为,他抗拒我到连死亡都不愿让我加入。可是当我再回顾整个始末,我才发现是我自己本身始终对他存有误会。

\"这么说来,雀儿也经历过火灾?\"巧巧寻思地问

我用微笑来赞赏她的聪明。是的,雀儿二十岁那年,一场午夜的大火,烧掉了她从小到大所居住的豪宅,花园,也带走了养育她的父母。当时的她,一身时尚的劲装,方从一场午夜派对归来,酒意尚未完全清醒,还以为眼前的一切均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

\"来吧!帮我把拿回来的画搬上二楼去!\"最后雀儿也似乎有意打住这个话题,于是这么提议。

我与着她一同扛着被牛皮纸所包裹着的画,上了二楼。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这个领域。环顾四周,充满着艺术人文的气息。一幅幅大小尺寸不同的画板堆积在一角,三个不同大小的画架占据一方,松香油的气味取代一般印象中该有的香水味,迎面扑鼻而来。而雀儿的寝具坐落在另一边,一组双人床,一组简单的木头化妆台,以及同款的衣橱和立身镜,一律米白色的简单搭配让我却因此觉得很舒适。

只见雀儿放下画后转身推开窗,似乎想让一室的松香油味消散点。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照亮了一室。我因而清楚看见,悬挂在房内的五幅图画。其中四张是肖像油画,有少羽最美的侧面像,小笃合眼吹笛的模样,和敏川站在吧台内畅怀大笑的景象,以及婉蜻身着套装的正面像,然而奇怪的是,第五张图虽被裱着框,不过却只是一片空白的画布罢了。这应该是雀儿自己的画像,可是,她为什么却选择让它空白呢?

雀儿发现我看着那幅空白画发楞,于是在一旁微笑地解释:

\"很奇怪吧?我画的出他们四个,却怎么也无法贴切地描绘出自己的轮廓。\"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解地问

雀儿将视线抛出窗外,注视着窗外一片灿烂的晴空,整个人变得若有所思地缓缓说:

\"或许是因为我看着他们比看着自己的时间多吧!\"

\"雀儿,他们之中,哪一个才是你的真命天子呢?\"我再也暗耐不住内心一直以来的困惑。

雀儿怔怔地望着我,约呆楞了一秒却哑然失笑出来。这反应倒是我始及未料地。见我一脸茫然,雀儿才边笑边答地:

\"我们五个在爱情与友谊之间,都选择了后者,才会始终聚集在一块。\"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五人之间一旦有爱情成分的介入,就会分开?\"我推敲着她的涵义反问

雀儿不点头也不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答:

\"所有的友谊世界中,不都是这样的吗?\"

如果真如雀儿所表示地,那么,关于少羽昨晚是否在此过夜的答案,似乎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就是这个角度,不要动喔!\"

当我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之际,雀儿不知何时以拿起纸笔对着我描绘。

\"ㄟ\"我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看雀儿却是一脸专注地神情,我也逐渐地安静下来。金色的光点,洒落一地,烘暖了我整个左脸庞及臂膀,今天的阳光,是个适合出去走走的天气啊!不过,我却十分乐意在这间屋里,一直这样待下去。

这晚,我手握着雀儿为我描绘的肖像图纸,开心地踏进家门。在进门的那一刻之前,我并没有察觉到里头正酝酿着一场风暴在等待着我。

\"你一整天到底去了哪?\"

听见我开门的声音,阿爸已迫不及待地从餐厅内跑出来。他整个人就像紧绷着的弦,随时一触及发。跟在阿爸后头的母亲,也是一脸的阴郁,这让我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个底。

\"你的导师今天打电话说你一整天没去学校,她甚至跟我们表示,你在学校乖戾又不合群,社团点名也常常缺旷。你阿爸在你房间的抽屉内找到一大堆旷课通知单\"

我不待阿母把话说完,已气急败坏地对着眼前的阿爸嚷:

\"你怎么可以未经我允许就擅自进我房间?还蒐我的抽屉?!\"

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就像衣服被趴开,赤裸出自己的身体般让我感到羞辱。

\"这是我的家,为什么要经得你的同意?\"

阿爸的回答实在让我难以置信。我悲愤难当地眼泪直逼目眶,却一直死命咬着牙要自己撑着,要自己不要露出怯懦的模样。

\"你倒为自己这种行为解释看看啊!\"阿爸的吼声像在击鼓般地直敲着我的心室。

\"我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再也不想压抑地顶撞回去

\"你!!\"

阿爸面容涨红地怒视着我,只见他才一扬起手,连忙被身后的母亲给制止住。

\"有话慢慢说嘛!别吓着了孩子!\"

\"你看看她成什么样子?话到头来都要怪你!就是你宠坏了这逆女!\"阿爸说着说着,最后一把推开了母亲,母亲不防地连迭后退,差点就要摔跤。

我见状也一肚子无名火直上,放声就嚷:

\"不关阿母的事!你不要乱出气!\"

阿爸又回头望向我。顿时注意到我手里头紧握着的图纸,于是上前一步地将它从手中夺下。

\"把它还给我!!\"我惊慌地大嚷,正想上前将图纸抢夺回来,未料阿爸却在我面前,一把将它撕成两半。

\"整天正事不做,搞这些有的没的!垃圾!!\"

阿爸将图纸丢弃在地上。我看着破碎的纸张,整个心彷佛也在瞬间被撕碎了。一团怒火开始肯蚀着我,燃烧着我,我似乎要发狂了。

\"我为什么会是你的女儿?我恨你!我好恨你!\"我恨恨地对眼前的男人叫嚷着。

阿爸的瞳孔逐渐放大,气的双手隐约在颤抖。连后头的阿母都因我的这话而显得骇然而无法置信。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父亲?我真是白养了你!今天乾脆打死你,也好过以后让你给败坏家风!\"

父亲说罢,顺手拿起玄关上鞋把,二话不说地往我身上击来。

顿时之间,我也丧失了理智。我好像被一头愤怒的猛兽给占据了心灵,锐利的牙转换成不堪的字眼,狠毒地咬食着阿爸的自尊。阿爸为了自卫,不停地挥舞着手上的鞋把,朝我的脸,我的嘴,我的身体袭过来。一旁的阿母拦不住他,也拉不开我,最后只能在一旁失声哭泣。最后我不再说话,面对阿爸的鞭打,我也不想去闪躲。我咬着牙,撑着不喊痛。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不求饶,阿爸就无法收手。不是我有被虐狂,只是我明白一件事情,如果此刻我所承受的伤痛是50﹪,那么在下一刻,阿爸的心理就会承受100﹪的自责!而这就是我对他,无言的,抗议,以及,-报复!

\"你想把她打死吗?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母亲凄厉地叫嚷声,终于让阿爸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怔怔地望着已哭的肝肠寸断的阿母,又回头看看已被他打的遍体凌伤的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冲动。鞋把从他松落的手掉落在我眼前。早已遍体邻伤的我,唯一的痛楚却是来自左胸心房。父亲怔怔地望了我一眼,便不敢再细看般逃避开目光,于是,他,转身,想逃离现场。

我无声地倾身拾起被父亲给撕碎的图纸,图纸中的我早被撕裂致无法再拼凑起,如同此刻我的心情。

在母亲要上前探视我是否无恙时,我,转身,开门,抬起脚,奔离。

\"玟琦─\"

母亲的叫唤声,逐渐在我耳际消逝。

我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或许是潜意识使然,我来到了火车站。非假日的夜晚车站,除了停了又走的火车轰轰作响之余,周围是一片寂静。流浪汉与乞儿早已缩在属于自己的角落,有的打着盹;有的只是出神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理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思绪;也有两三个,只是冷眼地望着我。我故作视而不见,来到月台看板前,看着南下北上的站名。胡乱地看着站名,天马行空地想着,下一分钟,我踏上了火车,远离他乡,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然后闯出一番成就,让我的父亲永远羞愧地懊恼着今晚所发生的事情!

一瞬间,又想起了少羽。当他只身一人在美国机场准备登机回台湾时,在心中所环绕的感觉是不舍还是解脱呢?

\"如果换成是少羽,他一定直接就跳上了火车,如此不加思索地,如此义无反顾地,如此毫不留恋以及顾忌着地\"我话至此,不免露出一份五味陈杂的苦笑。巧巧只是理解性拍拍我的肩膀。

此时的她,坐在我的床缘,轻轻地靠着我的臂膀。这样的相处,让我犹如回到儿时般,熟识的安全感好似一瞬间回到我的身边了。

我并没有上火车。直至午夜一点,我出现在傀儡屋的门前,应门的雀儿,见着了来者是带着一身伤的我,虽然惊讶,却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感觉。似乎,她早预料到,我会有这么一天。

\"你要去哪?\"我却疑惑地问道。因为眼前的雀儿一副急忙要出门的模样,肩头上还挂着一个小包包。

雀儿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先跟我上车再说吧!\"她一边掏出车钥匙一边如此对我说

于是我跟着她后头,走到那部白色休旅车的副驾驶座,开门,接着上车。

\"我们要去哪?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有点不安地问着。因为雀儿的表情看来很凝重,是我未曾见过地。

关于我这个问题,一路上雀儿都没有答话,只是眉头深锁。于是识相的我,决定随她保持沉默。

\"你呢?身上的伤会痛吗?\"沉默一段时间后的雀儿,突然开口这样问我。只是她的眼神并没有望向我,只是笔直地,注视着前方。

\"不痛了。\"被雀儿这么一问,我才发现,真的,没有痛的感觉了。什么感觉好似一瞬间全都消失了。脑袋一片空白,甚至有点茫茫然地。

\"喔。\"雀儿又应了一声,接着恢复了沉默。

没多久,车子停在一家规模不算小的诊所。我跟着她匆忙地下车,眼前的玻璃门还未开启,我已经看到小笃跟一名哭红双眼的老妇人坐在那里。

小笃看见我,眼神闪动了一下。他的表情彷若在说,我不应该出现于此时此刻。我假意忽视掉他想传达的讯息,跟着雀儿进了这家诊所之后,努力把目光停留在那名老妇人身上。她是谁?

那名老妇人一见到雀儿便随即站起,眼泪就像水龙头般巴渣巴渣地开始流起,拉着雀儿的手臂,喃喃道:

\"我听到他从房里传来奇怪的撞击声,结果开门去看,看他鼻涕泪水流满整面,还不停地抽续。我要去叫他爸,他却拉着我阻止。我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给他。\"

老妇人口中的他应该便是指小笃吧?如今我所质疑地是,到底是谁躺在里头?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啊?\"老妇人最后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雀儿轻拍着老妇人的背膀,轻声地说:

\"阿姨,你不要担心!阿川没有事情地。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医生出来后,我再打电话跟你联络。你一直待在这,江爸爸也会起疑地。你先让小笃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老妇人先是坚持着不肯离去,接着在小笃以及雀儿的不停劝说下才点头同意。

而我终于明白,里头所躺着的人,是敏川。

只见小笃跟雀儿交头接耳地轻声说了一些话后,小笃便扶着江妈妈准备离去。经过我身旁时,小笃却回过头对一名已在挂号台打瞌睡的护士小姐说: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一下!请帮她上药好吗?\"

小笃说完后,看也不看我一眼地,便带着江妈妈离去了。

护士睡眼惺忪地拿着医药箱出来,提起我的手臂又端凝了我的面颊一回,便低下头开启药箱,拿出棉花棒跟碘酒,熟练地往我身上涂抹。

\"是鞋把吧?\"护士突然这么问

一时之间,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心里讶异着,她怎么会看的出来呢?!这是每个护士都得具备的专业?还是单属于她个人的超能力啊?

一旁的雀儿什么也没说,只是悄缓地伸过她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她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在一瞬间,让我有了一阵阵鼻酸的感觉,我只能拼命地咬紧牙根,撑着,不让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滴下来。

就在护士帮我上完药后,穿着白袍的医生终于也从里头走出来,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胶质夹脚拖鞋,因此让我有点突兀的感觉。

\"洪伯伯,我朋友还好吧?\"雀儿连忙起身,走上前,担忧地追问

\"唉啊!雀儿,你怎么会交上这样的朋友?有毒瘾的人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你这样,你父母地下有知怎么会安心呢?\"那位被雀儿称之为〝洪伯伯〞的医生,开口拼哩啪拉地对雀儿叨念着。

\"我朋友现在没事了吧?\"雀儿对洪医生那番话显然充耳不闻,依旧重复了一次方才的问话。

洪医生皱着眉,带着些许抱怨的语气说:

\"他现在没事了!不过他的瘾头很重,毒龄应该不短。这次我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才帮你,但是绝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雀儿点点头,便没再说些什么。只见那个洪医生表示我们可以进去里面探望病人之后,自己便转身跟身旁的护士们交代一些事情。

雀儿用手肘触碰了我一下,于是我回过神跟着她往里头走去。转进一个房间,看到一个屏风,后头只有一张白色病床。而敏川,正躺在上面。他闭着双眼,身上盖着一单薄被。我望着这样的他,除了脸色苍白了点,实在看不出任何其他有异之处。

雀儿依然没说什么,她只是走上前,拉出敏川的左手,卷起他的衣袖,我看到雀儿的背影征了一下,接着听到她问了一句:

\"爲什么?\"

敏川没有出声,依旧保持闭着眼睛的动作,像是还在沉睡中。然而这间室内的我们三人都心知肚明,敏川只是在逃避而已。

\"爲什么?!\"

头一次,我看见雀儿的坚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夜晚里总是睡不着。总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讪笑我!我被它逼的走投无路,只好藉这些东西来帮助我。\"敏川终究还是开口了。然而他说着这些话时,眼睛依然是紧闭着地。我在猜想,他是不敢去面对雀儿的眼睛。

\"那些东西是谁帮你拿到的?是谁拿给你的?\"雀儿又突然这么一问

而敏川却又恢复了方才的静默。

\"你这个样子反而告诉我答案了!是那家伙!对不对?\"雀儿的语调开始显的有点激动。

始终站在一旁的我,看见敏川的眼睑转了一下。我想,雀儿应该也看见了吧?

这时一串手机铃声从雀儿的提包里响起。雀儿拿起手机,便往外头走去。留下我跟敏川,在这个房间里。

我缓缓地走上前,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握住敏川的手。如同方才雀儿那般对我。

敏川终于睁开眼来,当他看到我的面孔,神色似乎显的讶异。我看见敏川的眼球,红通通地,这是他方才始终紧闭着眼的原因吗?

\"阿川,你怎么了?\"我小声地问着眼前这个猛男。

\"你呢?小ㄚ头,你也怎么了?\"敏川从嘴角对我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一瞬间,我突然有所感悟,这一个夜晚,对于我,之于敏川,都漫长地令人感到煎熬啊!时间,能不能走的快一点?让黎明快一点来临,把敏川的哀伤以及我的哀伤,都给一并抹去?!

\"我决定离家出走了!那个家,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喃喃地说

\"是吗?\"敏川的表情也显的若有所思地。

一阵脚歨声接近,于是我放开了敏川的手。是雀儿再度回到这个房间。她看见敏川睁开了眼,也没再提及方才的话题,只是简短地说明小笃来电告知,已经妥当地把江母送回家了。

\"你在这好好休息一晚,小笃明早会来接你!好吗?\"雀儿最后这样问

敏川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个头,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于是雀儿拍了拍我的肩,表示要离去了。我跟敏川道了别,便跟着雀儿的身后要离去。当我要走出病房时,敏川的声音却又在我的背后响起:

\"离家出走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包括这个世界,包括你周围的人,甚至,包括你自己!\"

我征征地回头望向他,他已经把脸侧过去。于是,我只能沉默地继续跟着雀儿离去。

与雀儿回到\"傀儡屋\",当我摊坐在那个三人式大沙发上,才发现,我的脚已被自己整了一个晚上,再也不能多走一步路了。

\"敏川到底是怎么了?\"我在沙发上伸着懒腰,努力想把整晚的疲惫化成哈欠。我总认为,敏川应该是所有人之中最没有烦恼的人才对!他有着稳定又让人钦羡的工作以及收入,多自由啊?!爲什么他却又要将自己推进一个无边的地狱去呢?

只见雀儿走进吧台,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在为我准备喝的东西。这是她的习惯了。

\"或许敏川一直过的很不开心,只是在强颜欢笑着,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雀儿的声音从吧台内传进我的耳朵里。如此柔柔细细,没有侵略,只有包容性。传达至我脑海里,彷佛看到一片宽广而平静的海洋。

因此我开始觉得有些许的倦意,攀上我的眼睑,试图要征服我。

雀儿看着已睡眼迷蒙的我,笑着从吧台内走出来,一杯热腾腾的牛奶,从她手中,递在我的眼前。我顺从地接过它,并将它一饮而尽。雀儿满意地在沙发脚边坐了下来。

\"敏川年少时曾有一个梦想,却无法保护住它。也或许是,他放弃了它。放弃了梦想,所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人生。敏川没料到,〝妥协〞所带来的痛苦是那么的深沉。虽然痛苦却无力改变现状,而人生也无法再次重来了,这就是敏川的苦闷。\"

雀儿的话语,有些我听的懂,有些让我听的模模糊糊地。然而我可以体会所谓的压抑,像我的生活,也是过的很压抑地。早上起床,上学等放学,上课等下课,熬过小考还有大考,然后开学典礼等闭幕典礼地。就像是蚂蚁一样,总得跟紧前头,不能脱队。为什么不能脱队?生物学曾说,一旦脱队的蚂蚁,就无法归队,找不到原来的窝,最后会饿死在荒野中。只是,我一直以为,只要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再当蚂蚁了!可是想起敏川,我不禁又迷惑了。那样的生活不是很悲哀吗?这样的想法突然让我可以去理解敏川会用毒品麻醉自己的动机了。只是,如果他真的因此得到解放,那为何今晚的他,脸上却是带着罪恶感地呢?因为迷惑所以困惑,也就困了。我很感激雀儿,并没有问起我今晚的遭遇。她,只是,善意地,收留了我,并为我泡上一杯热牛奶。在这一个晚上,我所需要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在我还有意识之前,我只知道,雀儿为我盖上了毯子,并且为我留了一盏小灯。

\"人生虽然无法再次重来,但是我却认为它是可以去重新开始,不是吗?\"

身边的巧巧,听到这,由衷地说出自己的见解。这番话让我愣住了,接着哑然失笑了出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巧巧看我的反应,脸微红,不好意思中带点不开心。

我急着安抚她,轻拍着她的手背。没有,巧巧!你没有说错!相反地,我觉得你是说对了!而且是对的一针见血!我跟那五个人,都犯了同样的一个错误,我们都只看到铜板的一面,便决定了自己的选择,却从来没想过,去把它翻过来再思考另外一种可能性。

对敏川而言,青春的滋味,是苦的。因为苦闷,所以希望还可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不再错过。只是,我们的青春有谁可以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