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樱花在飘落的时候最美,没有人会想到要拣起地上的花瓣作为收集,只当作是季节表演的一部分,让这片粉红色世界,年覆一年地开了又落,不留下任何遗憾。
在日本期间的我,每天处于忙碌的状态,一睁开眼赶搭同时间的地铁,进行一连串的行程,一直到夜晚星空挂满天,这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在车厢内里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发呆。
唉!心在异乡空荡荡地盘旋着,尤其是遇到飘雪的日子,总是无端地多愁善感起来,刻意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唯一与其他人连络的管道,就是书桌前的计算机邮件系统,籍由简短的文字,传递关心的温度。
当初,答应父亲前往日本念书,纯粹是逃避一段不敢接受的情感,随着日子经过,逃避的影子淡了,剩下的只有一身的孤独,以及伪装精明的外表,连最初的坚持,也在事情的层叠之下,给暂时封锁了。
\"从日本回来怎么不跟我们联络呢?\"
我跟好友小惠是在一场学术性的研讨会上碰面,当时我是负责日语翻译部分,她是担任英文司仪的角色,两个人分别站在对角相互望,我的心情自然难以安稳,直到会议结束,这才有了打招呼的机会。
\"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哪有脸通知你们呢!\"我客套地回应着。
\"还记得你没参加毕业典礼啊!实在有够佩服你的勇气耶!竟然出了这道题目,让大家措手不及,根本无法会意识怎么一回事?\"小惠释怀地一笑。
\"不好意思!当时的行程有点急促,来不及通知大家就走了。\"一提起这件事情,我的心还是沉淀淀的无法开心起来。
\"你知道吗?老夫子还给了你一个奖呢?可惜是班长代替你上台领取。\"小惠有点遗憾地皱了眉头一下。
\"我有收到,是一本相簿。\"我点着头。
\"里头装了些什么照片?\"小惠诡异地盯着我问话。
\"还空着呢?这些年来我很少拍照。\"我淡淡地一笑。
\"是啊!一个人怎么会有兴趣拍照呢?照片是种回忆,少了好朋友们的参与,日子看起来象是黑白。\"小惠有感而发地讲着,不象是对着我说,倒象是对着某人发牢骚似地,表情明显地哀怨起来。
\"你在台湾还好吧!\"我试着转移另一个关心的话题。
\"每个人看我现在的样子,都认为是好的。至少在生活上我是不缺乏,能独立自主,是一件好事情。\"小惠转变开朗的口气对我坦然而论。
\"嗯!\"我不想继续探索小惠的生活过程,只到这里为止。
\"喔!我必须去接幼儿园的女儿,改天再连络,嗯!一块喝个茶怎样?\"小惠看着手表,这才着急地将名片塞在我手中,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走去。
张开手中的明信片,看着底下的职称\"执行秘书长\",心里真替她开心,有这么好的阶级,可见待在台湾的她,一定是努力过。
\"欣欣,记得要联络喔!不许再无故失踪了。\"小惠开着车子经过,不忘停下车子再次叮咛一番,这才安心地离开。
望着小惠的车子离开,我的心袭上了点点愁绪,思念彷佛追随着她拉长了。
\"青子!\"
这是我在日本的称呼,是一位语言老师帮我取的名字。
\"嗨!有什么事情?\"我转身面对在日本熟识的伙伴阿宽。
\"遇到熟人啊!\"阿宽脱下束缚的西装外套问我。
\"是国中到高中时期的同学。\"我轻描淡写而过。
\"晚上一起用餐怎样?顺便带我到你说过的夜市逛逛。\"
阿宽很早以前就吵着我,一定要带他到台湾的夜市走走,听说那儿可以吃到道地的中国料理,这一次听说学术研究研讨会地点在台湾,他特别要求上级主管一起前往,目的就是要好好地参观台湾名胜及品尝好吃的中国菜。
\"OK!晚上五点半,我到饭店接你,不过是骑机车喔!\"我事先申明。
\"没问题,那就五点半见面。\"阿宽很高兴地点头。
在日本,我是租阿宽的公寓住,是一间日本式的单身房子,离地铁很近,附近有商场挺方便购物,是个不错的居住地点。
说起阿宽,一点都不像日本男人,倒多了几分美国人的热情。偶然间听他聊起过往,这才明了世界很残酷,并非眼前物质能衡量的。
阿宽从小是个孤儿,却被一位美国企业家看上,准备培养成为接班人,为了训练他的领导才能,阿宽学会的六国语言,在美国待了九年时间,之后前往德国攻读硕士与博士,然后这才又回到日本投身各大商场工作,直到最近才考试进入美国体系的企业学习。
\"我很幸运!能遇到Joy。\"阿宽总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过日子,从他眼中我找了属于家人的温暖,我觉得他算是第二无国籍观念的Joy。
记得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我因为无法适应冰冷天气带来的寒气,所以手与脚全生了冻疮,疼痛加上孤单无助,心简直快要崩溃了!
我一步一步麻木地踏在雪上前进,眼眶有说不的激动,却因天气太冷而冻僵了,灰冷的天空,朦胧了我的视觉,就在此时,一个鲜艳的色彩映入眼帘,一把红色的伞出现在前方,缓缓地走进我身边,是阿宽,冒着大风雪提着一袋东西,就那样直直地遮住了寒风,在红色伞下,白色的雪变得温暖了。
我哭了!眼泪热腾腾地滑过脸颊,嘴角分不清楚是要笑还是要哭,当时的我只想抱着阿宽,纵容地倚靠着,就象是走失的孩子,找到熟悉的人那样,安全地倚靠着。
\"傻瓜!你以为这里是台湾啊!怎么不买雪地专用的外套与鞋子呢?\"回到宿舍,阿宽好心地端了一杯热牛奶给我。
\"我怎么知道雪会渗入皮鞋和手套呢?\"我无辜地反驳着。
\"这药是擦冻疮用的,你留着慢慢擦。\"阿宽没再指责我的不是,只是默默地留下一双手套给我,还贴心地打了通电话跟学校请假。
\"这儿离地铁很远,遇到这种坏天气,你就完蛋了!干脆搬到我那儿住好了。\"阿宽坐在我前面关心地询问我的意思。
\"搬过去?\"从来没想过要跟男生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下子我因过于慌张而脸红了起来。
\"别误会!我是有间空着的单身公寓,位置正好在地铁附近,你如果搬去那里,不仅交通方便,那儿还有大型商场,只要走5分钟就到了,生活起居比这儿好多了。\"阿宽对于我的过度反应,感到有趣而笑了起来。
\"是吗?那些黄金地段我根本租不起,才会找到离地铁较远的郊区。\"听了解释的我,这才宽心地将手中的牛奶喝光。
\"朋友一场,我当然是算你便宜点,怎样?\"
\"谢谢!\"阿宽提出的条件打动了我,于是利用假日的空档我们一起搬家,将新的公寓彻底地打扫整理一番。
还好!有阿宽的解围,让我渐渐地适应了在日本求学的生活,甚至连就业都因阿宽的介绍,我才能顺利地进入这家贸易公司上班,之后才有机会转任回到台湾继续任职,对于阿宽,我是真心诚意地感谢他所做的一切,有这样贴心的朋友,实在是我的福气。
回忆时的时间过得最快!
晚上7点多,我带着阿宽走遍了士林夜市,顺便带他搭乘台湾的捷运,体验一下与日本类似的交通工具。
\"台湾的夜景很热闹喔!\"阿宽开心地搭着我的肩膀,眼睛随着过往的灯火闪烁着,显然他的心情特好。
\"淡水渔人码头,是台北人的另一个花园喔!\"我认真地介绍着沿途的风光。
\"台湾有多少美丽的花园啊!\"阿宽好奇地问。
\"日本有多少,台湾就有多少啊!\"
阿宽知道我是开玩笑,只是微笑以对,并没有太多的争执。
\"青子还是比较喜欢台湾的风景吧!毕竟这儿是你出生的地方啊!朋友亲戚都在这儿居住。\"阿宽温柔地转过脸来问我。
\"嗯!阿宽不也是一样。\"我肯定地点头。
\"我?\"阿宽有点犹豫地摇着头想了一会,这才又接话:\"在日本,我没有家人,唯一的朋友就是青子。\"
听着阿宽有点凄凉的语调,我是怜惜地靠近他胸前,给予肯定的安慰。
我了解一个人无助时的苦闷,但不清楚没有家人的感受,毕竟在台湾我是有家的,而阿宽虽然是日本人,却没有固定的去处,这些年来,他漂泊在各国,孤单的感受一定是比我还深刻吧!
也许我们是同病相怜,才能如此有默契,在我们的世界里,孤单是占了大部分,两个都形影单只的人,就这样凑在一起了。
\"青子的头发好香喔!\"
面对阿宽突然的称赞,我不好意思地将身体挪开,逗趣的回应说:\"你闻到的是空调里头的味道,我是不喷香水的。\"
\"不会吧!我以前就经常闻到青子身上的味道,很迷人的。\"阿宽认真地再闻一次,好确定刚才的香味是从身上而出。
在日本跟阿宽经常闹在一起,就象是一家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必须要彻底分开,到时候,我们会不会比别人多了点不舍,又或者,因为了解对方的困扰,干脆不说再见会比较好呢?
阿宽长久以来的温柔与体谅,是我饱受人间寒冷的保温器,不多也不少的热能,促使我留连原地,忘了该有的距离。
我的贪心,不知道阿宽有没有发现?旅途的孤单,让我学会了安静观看事物,不再随之起舞,但总再望见整片的枫叶林时,再度想起渴望寻找一片红叶的梦想。
奇迹终于出现了!这片红叶带给我们一个希望,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当作将来许愿用。
升上二年级的后的冬季,学校举办了一次健行活动,要全校每班抽出十名学生参加,倒霉的我竟然会在中奖的名单上,虽然心中有所抱怨,但看在有抽奖的名份上,算是小有补偿啦!
\"我们班上的同学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该不会抽到的人没来吧!\"周淑敏站在人海中寻找认识的人。
\"我们先去报到好了。\"我拉着周淑敏来到报到处签名,这才按照行进路径前进。
\"还好今天的云层多没出大太阳,不然我可要晒黑了。\"周淑敏满意地戴上一顶白色的鸭舌帽。
\"嗨!\"郑亚意外地出现在一旁的补给站中。
\"你怎么也来了,班上名单可没有你的名字哟!\"周淑敏好奇地问。
\"我是自愿帮忙,算是义工。\"郑亚开心地望着我一脸的错愕。
\"没想到你参与的事情还真多耶!\"周淑敏机伶地拉起了亚手中的塑料袋,从里头拿了两瓶矿泉水。
\"淑敏,你在干什嘛?\"在一旁的我看到周淑敏如此奇怪的举动,连忙阻止着。
\"请你们喝!我这儿还有。\"郑亚不以为意,将这两瓶矿泉水送给我们。
\"谢啦!\"周淑敏不客气地将另外一瓶放在我手中。
\"我跟你们一起走好了。\"郑亚进一步地加入我们行列中。
\"嗯!你们先走,我看到别班认识的朋友,先过去打个招呼。\"周淑敏灵巧地转移地方,让我跟郑亚一起走着。
这是我们有过争执后,第一次会面,我尴尬地转头欣赏沿路的景色,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化解这沉默。
眼见周围人影交错,景物一个换过一个,促使我的脚步太快了许多,因此人群渐渐地落在后头,变成黑点点了,不过我们还是无法坦然交谈,只是并肩走着。
\"是枫树耶!\"郑亚突然指着前方的一棵大树笑着。
\"那是槭树啦!枫树的叶子是五指。\"我靠近一看,马上纠正郑亚的说辞。
\"我相信它的叶子会变红。\"郑亚肯定地望着树梢,仔细地寻找着。
\"它不会变红,它不是枫树。\"
郑亚不管我的解释,只是仰着头,安静地欣赏着,然后神情缓和地告诉我:\"奇迹会出现的,就在今年冬天结束前,我们一起等吧!\"
奇迹?他要我相信奇迹?在我们都不能有结果的情形下,他竟然想要创造奇迹。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还期盼着漆树叶子会变红。
\"你自己慢慢等吧!\"我不想被浪漫给充昏了头,马上转身往前进。
也许是郑亚的诚心感动了天神,今年的冬天不知怎么地,特别地寒冷!风不时吹得门窗咯咯响,再多的热开水也无法暖起冰冷的身体。
\"呼!什么怪天气啊!我都快要冻死了。\"周淑敏从福利社跑回教室,发觉热腾腾的茶叶蛋,竟然变成温温的蛋,不免泄气地发了一阵牢骚。
\"你还在用这种老方法啊!\"潘均园老神在在地双手插在口袋自在地笑着。
\"看你好像有新法宝?\"眼尖的周淑敏马上拉出潘均园插在口袋里的双手。
\"暖暖袋,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潘均园手中握着两个白色长方形的东西。
\"给我一个试试看。\"周淑敏不客气地要了个来用,一时之间手变得温暖许多。
\"欣欣!要不要试用看看?\"潘均园拍了我背问。
\"不用了,我有手套。\"我将手举起来。
\"对了!我最近下课后经过河堤旁,都见到郑亚一个人在槭树下发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周淑敏突然提起郑亚与槭树,引来我耳朵的注意。
\"他说要找一片红色的叶子。\"潘均园已经私底下问过郑亚了。
\"他疯了!槭树怎么可能会变成枫树呢?\"周淑敏不可置信地评论着。
\"这也说不一定喔!天气够冷的话,说不一定叶子就冻红了,就像人冬天不是两脸颊都会红红的一样。\"潘均园煞有其事地解释槭树会变红的原因。
\"先生!这是两回事好吗?怎么可以张冠李戴呢?\"
\"潘均园!你相信槭树叶子会变红吗?\"我怀着不安的心情问。
\"嗯!\"潘均园想了一会,这才耸着肩膀回答说:\"我以前在书上好像看过,槭树在某种情况下叶子会变红,但依照台湾这种气候,照理说是不会发生。不过今年天气特别地干冷,说不一定槭树叶就变红了。\"
\"是吗?\"我的心既然有了期待,希望能看见红色的槭树叶。
\"别听他胡说八道啦!我以前每天经过那儿,都没见过一片红叶子,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啰!\"周淑敏坚决地否定了潘均园的说辞。
我的心不知何时开始悬挂在那棵槭树上,想去看看,却又担心自己的多此一举,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但不去瞧瞧,又担心那固执的人,在那儿会不会冻僵了。
冬天依然持续地冷冽中,我每天顶着寒气出门,手中握着脚踏车手把,双脚使劲地采着踏板,双眼就是停不下来好奇,想到槭树下看看。
月31日星期天早上7点,我籍机外出买早餐,偷偷地来到槭树底下,好奇地绕着树端看,只见树上叶子稀疏不多,可以很简单地看出是否有红叶子。
\"你终于相信奇迹了吧!\"郑亚的声音意外地从我背后传来。
我紧张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长外套,手中握着一片红色的槭树叶,嘴角勾起幸福的微笑。
\"你找到的。\"我讶异地望着那片红嫩的槭树叶问。
\"是它飘落在我手中,从天而降的幸福,就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早晨,我终于等到了。\"郑亚走到我面前,将那片红色的槭树叶放在左手手掌心中。
我用右手收藏郑亚等待许久的奇迹,在他发现我出现的同时,红叶变成了一种誓言,对我们按下了印章,属于年轻恋情的另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