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绝命

孔辞见到赫连荀是在一个毒日头的午后,那日她正在院内小憩,骄阳如火,她却头冒冷汗。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穿着白色短袖,迷你短裙的男男女女围在她身旁,人群吵杂,大家似乎都在说些什么,但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迷糊的城墙,高高耸立。墙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紫袍翻飞,遗世独立的模样,她虽然看不清他的相貌,却笃定他正在望着她。那样心痛,那样不舍的眼神,似是生生烙在了她心里。

短袖,迷你裙?紫袍?

孔辞猛地惊醒,一片阴影袭来,有温热的指尖在她眼角刮过,“做恶梦了?”

梦里那摸紫色与眼前狭长的眼眸,英挺的鼻梁,似笑非笑的薄唇慢慢重合。她看到他冷然的眼底有压抑的伤痛,仿佛梦里的那般让人心疼。

她扑到他怀里,用身上所有的力气箍住他的腰腹,他还未说话,她就已经伸出手捂住他的温热的薄唇,“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她肩上的黑血因为用力,已经透过红衫流淌了出来,赫连荀浓眉微皱,伸手握住她削瘦的肩头,手心被黑血润湿了一片。

正在疑虑,却突然感觉腰间一股蛮力,竟被推开了。

孔辞站在几步之外,梳着妇人发髻,黑发如墨,唇若红樱,一袭红衫更是将原本就容貌迤逦的孔辞衬得更是美艳绝伦。

世上穿红衫的妇人很多,但绝没有任何一个妇人可以将红衫穿的如此清丽脱俗。

赫连荀微微出神,却见孔辞踮起脚尖,抬起胳膊在胸前发顶做了个绾花的手势。

“我能为你跳一支舞吗?”

她举起的手臂上,蜿蜒而下一缕黑血滴在地面上。

之后便是滴滴啪啪的像是下雨了一般。

赫连荀神色一变,就要上前,孔辞笑着退后几步,她依旧举着胳膊,问他,“我能为你跳一支舞吗?”

“你现在不能……”

“现在不跳,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孔辞依旧笑着,轻声打断他。

她想为他跳最后一支舞。

赫连荀喉间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心底那块从未被任何人碰触到的嫩肉,难受之极,却又不忍心说出什么责怪的话来。

他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他并没有注意孔辞的舞姿究竟与其他女子跳的有什么不同,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她努力微笑的面上,她扭着纤细的腰肢,哼着他从未听过的腔调,在为他跳属于他一个人的舞。

她的旋转,速度极快,黑血滴在地上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赫连荀眸色越来越深,他的眉头皱的也越来越紧,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够了。”看着心爱的女人用生命跳舞,这种滋味竟比那日被季连用刀刺中时,还要痛上一百倍。

孔辞依旧看着他,笑的倾国倾城,脚下的动作却不慢反快,整个人都被满身的红衫层层围绕,仿佛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见她并不停下来,赫连荀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手还未碰到她的身子,却见她身子一滞脸色大变,吐出一口黑血来。

缓缓跌落的身子,似是一只断翅的蝴蝶,落在他怀里。

恍惚间,孔辞又看到眼前人影攒动,有穿着白色短袖和迷你长裙的男男女女又在她眼前出现。

这次,她似乎还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

“真是奇了怪了,那人明明和她一起跳下来的,怎么凭空不见了……”

“是啊,真是白日见鬼了。我就说怎么有长的那么好看的男人呢,刚开始报团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人的名字有些奇怪,叫什么赫连荀,现在谁还会取那样的名字……”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孔辞眼前又是一恍惚,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一样,忽然镜头一换,面前又是赫连荀焦急不堪的俊脸。“小辞儿……”他在轻声唤她。

孔辞似是没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朦胧而又迷茫。

“小辞儿?”赫连荀抬起广袖,为她小心擦掉嘴上的黑血,紫袖上顿时污了一片。

孔辞这才回过神来,见他干净的袖袍上染上黑血,她有些抱歉的笑了笑,“又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不过我都快死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赫连荀薄唇一抿,死字让他极为反感。

“你不会死的。”

孔辞摇头,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将头埋在他怀里,身子轻轻发抖,“启凰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必死无疑。我不怕死,可是孔家和郑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还有你,我都放不下……”

滚烫的泪水在他胸前晕开,他的心也随之一起颤抖起来,那么脆弱,那么不舍,世上竟真会有一个人让他这般牵肠挂肚,“皇上不会拿他们怎样的,至于我,你若是放心不下,那就待在我身边,直到你放心为止。”

“可是老天不给我那个机会……”原本还埋在赫连荀胸口哭泣的孔辞忽然一把推开他的怀抱,扭身跌在地上,又吐出一口黑血来。

触目惊心的黑血,让一向优雅自若的赫连荀顿时呆滞了,片刻之后,孔辞却依旧伏在地上,苍白的面上有让人心惊肉跳的宁静。

怎么回事?

赫连荀猛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他早已帮她解了三日绝的毒,那续命丹也不过是一种慢性假死药,可她如今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丹药可能造成的后果。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扣住她的脉搏,顿时脸色铁青。

怎么会连隐约的脉搏都没有了?

“小辞儿……”他低下头,用唇在她冰冷的面上摩挲,低低的,温柔的叫唤她的名字,“小辞儿……”一遍又一便,可怀里的人却依旧沉沉闭着眼,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

他将她渐渐冰冷的身子紧紧扣在怀里,他扣的如此之紧,似乎要将她揉到身体里去,他的全身都在不可控制的颤抖着。可他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平静淡然的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姿态也是一如既往的优雅。

静静的室内,有带着热气的暖风从窗外刮了进来。珠帘碰撞,叮铃作响。却越发显的室内出奇的安静。

忽的,就那样毫无征兆的,一缕鲜血从赫连荀的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到地板上。

血一滴滴往下流,他伸出一只手来,优雅而缓慢的抚上胸口。

那里,仿佛有无数只虫蛊正在吞噬他的心。

噬心之痛,原来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溢出鲜血的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赫连荀将孔辞横抱而起。

闻讯赶来的启凰正好与赫连荀打了个照面,见他抱着双目紧闭的孔辞,心下一阵紧绷,随即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怒目喝道,“赫连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放下朕的妃子!”

赫连荀毫不在意的扯开他的手,将袖中的明黄色的圣旨扔到卧榻上,“她不是你的妃子,也不可能是你的妃子。”他低下头,如墨的长发轻拂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沉痛却又温柔,“这辈子,不管死活,她都只能是我的小辞儿。”

“你好大的胆子!”启凰咬牙怒喝,“不要以为一道圣旨就可以拦住朕,朕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先皇也不能阻拦!”

“是吗?”赫连荀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既然先皇的一道圣旨可以被无视掉,那其他的圣旨是不是也同样可以被无视?”

先皇去世前只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关于孔辞的身世的密旨,还有一道便是传位给启凰。赫连荀话中的意思,启凰自然是明白,只是被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启凰还是被震惊了,“你敢威胁朕?”

“微臣只是想说,我可以为小辞儿舍弃的绝对比皇上要多。”他可以为她舍弃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他笃定,他作为一个皇上,能为她舍弃的绝不会是整个凰月天下。

果然,听了他的话,启凰的身子一颤,脚上似是生了根一般。他能为她舍弃皇位,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吗?他犹豫了。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赫连荀已抱着孔辞缓缓离去。

而他却连出声叫住他们的勇气也没有了,两人刚刚你去启凰脚下一软,似是整个身子的力气被抽光一般,瘫软在身后的软榻上。

身旁绣满五爪金龙的圣旨,在灼眼的阳光照耀下,却散发出凄冷的孤寂。

“哈哈哈……”

启凰忽然仰天长笑,他蜷缩着身子,像个出生的婴儿一般保住自己的双臂,随即将广袖遮在面上。

他忽然想起父皇离世时,曾说他最爱的是他的母妃。那时候他是不信的,他若是爱她,怎会让那些女人欺负在她头上,他若是爱她,怎么会在她去世后,却对她的孩子不问不问任凭所有人欺负。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作为帝王的无力,他要考虑的太多,他身上的责任,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允许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去爱一个人。

广袖渐渐湿了,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帝王之爱,果然是世上最懦弱最卑微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