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面那座桥就是清朝所建的雅泉桥,已经有三多百年历史了。”邓亚泉踩着人力三轮车,微转着头,朝坐在后座好像是一对母女的乘客解说。

“哇!那么久了,三轮车会不会刚好爬到上面,桥就塌了。”年纪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女孩上半身往前倾,用东南亚的特有口音说着注定是废话的普通话。

“呵呵~~~不会啦!”如果你妈不减肥的话,不只桥断了,还会自动帮你开路,让你一路直达十八层地狱的第十九楼。不过,第十九楼卖的是那种酷刑?管他的,看你说话挺无聊的,就掉到龙王宫当女佣好了,免得人鱼公主太过无聊,跳海自杀。但是,她已经活在海里了,要怎么跳海自杀呢?

“别乱讲话啦。”女孩的母亲用手肘搡了搡她。

嘿嘿嘿,还挺有自知知明的嘛,知道我说的不会是乱讲话的!邓亚泉心想着。

在心里说反话是他的习惯,给自己在载客时间带来一点趣味,才不会枯燥乏味,把撞空气当做乐味。

“Hello,如果真的倒了,你会先救我,还是我妈呢?”女孩俏皮地问着。

“当然,”见死不救!面对客人当然不能讲真话,因此他继续说。“舍身救你们两位呀。”才怪!我自己先逃命要紧,免得被连鱼都不屑在这里自尽的河水燻死了!

“囡仔人,有耳无嘴。”妇女用闽南语厉声说。

邓亚泉更确定这对母女来自东南亚。

清冷的冬风飒飒,惹得伫立于溪畔的杨柳摇头晃脑,柔拂波光粼粼的涟漪。有钱是老大的游客刻意发出的声音不时从狭隘的巷弄窜出来,破坏浪漫水乡的氛围。

邓亚泉吸了口凉爽的河风,紧握手把﹑撑起身子踩下三轮车的脚踏板,一颗汗珠钻出浓密的发丝,冉冉滑过额头,滴落在肌肉因使力而隆起的臂膀。后座的两位女人斜靠在椅背,身材必须减肥的中年妇女望着左边,体态轻盈的女孩瞧着右侧,这对母女的共同神情就是面无表情,好像正在生对方的闷气。

三轮车终于攀上拱形的雅泉桥顶端,邓亚泉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将脚踏板逆踩几圈,右脚才奋力往前一踩,让三轮车滑下宛如彩虹的桥面。他绽放出解脱似的容颜,瞧着纯朴的街衢溪景,感觉风吹柳﹑柳拂水的轻凉,冷却汗水涔涔的身体。

三轮车驶过了雅泉桥,前方就是这个水乡——雅泉镇——着名的观光景点——雅泉园。

“这里就是清朝盐商所建的雅泉园,同样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里面有口雅泉,甘甜清爽,据说喝了可以养颜美容,你们可以尝看看。”会不会拉肚子?邓亚泉在雕龙刻凤的大门前面停下来,转身对她们温柔地说。“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假期。”

中年妇女皮笑﹑肉不笑地颔首,随即摆出厌恶的神情掏出几张带着鱼腥味的纸钞,递给邓亚泉,口气冷冽地对女孩说。“下车啦!”

妇女弯着圆浑浑的腰踏在车缘,一手抓着车篷支架小心翼翼下了车。三轮车就像遇到汹涌的海浪般随着她的移动而左右摇晃。

“哼!”女孩抿着嘴,跳下了三轮车。她看到母亲迳自朝大门走去,立刻嘟着嘴凑到邓亚泉的耳边挑逗地说。“你长得挺帅的!”然后朝他眨了眨眼,小快步来到妇女身后。

邓亚泉的眼角笑了笑,把纸钞细心放进绑在裤头的小钱包里面。当他抬起头时,见到女孩朝他抛了个媚眼,他也回送暧昧的笑容,女孩才满意地晃进雅泉园。

“狗日的,人长得帅就是不一样。只要卖笑,就逗得小妮子心花怒放,恨不得就扒光衣服冲过来。”三轮车车夫老潘双脚搁在手把,嘴角叼了只烟,既羡慕又嫉妒地嚷着。

“啥呀!是那个女孩发浪,勾引亚泉啦。”同样在雅泉园前面的小广场等候客人的车夫小郭说。

“我怎么都没发觉?”邓亚泉把三轮车骑到墙边,解开绑在手把的毛巾,擦着汗水。

“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小郭说。

“狗日的,没看过像你这么会流汗的。”老潘从被掐的乾扁的烟盒里掏出一根扭曲变形的香烟丢给邓亚泉。“你老哥还好吗?”

“天晴了,膝盖的风湿痛也就好些。”邓亚泉把烟屁股往手背敲了敲,让烟草结实些,才划了根火柴点燃。

“妈的,撞了人就溜!如果那个家伙还敢踏上我们的地盘,准叫他直的进来,横的出去。竟敢欺负我们雅泉人!”另一个车夫气鼓鼓地说。

前阵子,邓亚泉的大哥趁着黄昏的鱼价比较便宜,便放下在车站前面排班的三轮车,越过马路打算买条鱼,却被前来雅泉镇观光的轿车撞个正着。众车夫见状,立即涌了上去,打算把肇事的车子拦下来,将司机痛殴一顿,没想到却被司机加速逃逸。而且天色昏暗,根本没有看清楚车牌号码。

“亚泉呀,你这个年轻人也不容易,在S市念大学,一听到你老哥出车祸了,就赶回来接替他当车夫,没留在那里打工,顺便追女孩子。”老潘说。

“反正放寒假了,也该回家。而且是我哥牺牲念书的机会,我才能够上大学,如今他受伤了,我能够不回来帮忙吗?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报答他的事。”他悠悠吐了口烟,凝望舞姿袅袅的烟雾。

“虽然你是个大学生,但也要学着往脸上贴皮。遇到带着姑娘的大款就要跟他耗,狠狠宰他一票。与其让那些男人把钱花在女人身上,还不如落入我们的口袋。”小郭抬起下巴,得意地说。

“日你娘的,你自己还不是经常屁颠颠地把血汗钱贡献给小姐,雀儿被掏软了,还要付钱说很爽,竟敢还在这里说大话!”老潘露出污黄的牙齿说。

“钱花的很爽呀!不信的话,晚上我带你去爽一下。”小郭漾着淫荡的表情说。

“呵呵~~~”邓亚泉乾笑了几声。他瞥了一眼手表,就从车阵里牵出三轮车。

“怎么了?不多休息一会儿?”老潘扬了扬眉毛说。

“要去车站接客人了。”

“嗯,肯定是个小妞!”小郭摆出一付道貌岸然的表情,跟他的话完全搭不起来。

废话!难道我会刻意去接帅哥呀。邓亚泉甩开了废话,头也不回地攀上三轮车,再次爬上雅泉桥。他的目光漾着霞光似的瑰丽憧憬,踩踏的双脚顿时轻盈不少。除了后座没有坐人之外,更怀着冀盼的悸动。

他悠悠来到位于小镇边陲的巴士站,瞥了一眼手表,才四点四十五分,心想从S市来的巴士应该不会意外提早到达才对。他拿起毛巾擦拭滚落在额头的汗珠。这不是因为踩着三轮车而产生的汗水,而是盼望﹑鹄候﹑紧张与腼腆交织而成的衍生物。

“亚泉,排到前面去啦!”一位车夫喊着。

“不用啦,我在等人。”邓亚泉笑呵呵地说。他引颈望着大马路,喃喃自语。“你已经两天没来了,幸运之神今天会降临在我身上吗?”

一辆灰蒙蒙的巴士从地平线窜出来,就像一朵乌云踽踽遮掩了亮灿灿的霞光,他的心也随之沉甸甸的。因为它不是从S市开来的巴士。

几个打扮休闲的男女下了车,瞧他们浑身乾净整洁的模样就知道是从大城市来的游客,打算在夜里漫步于吊挂大红灯笼的街巷,用嬉闹声尽情破坏静谧的气氛,然后在水乡过上一夜。这些人之后是几个穿着廉价西装的当地人下车,他们背着从大城市采买回来的货物,打算卖给专营游客生意的小旅馆﹑餐厅和摊贩。

来到古朴的小镇,若再搭上三轮车就更惬意了。因此车夫们赶忙向游客大声吆喝,招揽生意。虽然这群壮汉拉起了嗓子,但是吴浓软语,使得声音乍听之下不觉得刺耳,甚至咄咄逼人,反而带着斯文酥软的味道。

一对年轻男女瞧见邓亚泉孤伶伶地藏在三轮车车阵后面,于是走了过来,打算搭他的车子。没想到他却十分礼貌地说声抱歉,已经有人订了。他们只好怏怏然随便找辆三轮车前往镇里。

之前到现在,他有个女孩。

现在到未来,他等待另一个女子。

如今,他就是等待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