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邓亚泉从小就喜欢用几株杂草编织成小船,然后蹲在溪畔的石墩默默许愿,再把小船轻轻放在似动若静的溪水,双手托着下巴,凝看小船带着愿望飘溪过河,来到不管他跳的有多高,跑的有多远,都看不到的希望国度。

升上国中之后,他就不再做这种幼稚又无聊的举动,因为那些愿望连半个也没有实现,而且还被同学嘲笑像个小女生。

直到他遇见了赵雅荃,他又开始在琴湘阁前面的小溪施放纸船。

当她在里面为钱消得人憔悴的时候,在他思念奔腾涌起的夜晚。

今夜,他又来到琴湘阁的对岸,独自坐在溪畔的石阶,把信纸搁在膝盖,手指摇晃着笔沉思。岸边的大红灯笼将雪白的信纸与孤独的身影染成淡雅的赭红,轻柔的冬风缱绻他的衣摆,他咬了下笔,在信纸写下…

虽然,我的身是孤独,但我的心却是拥挤。

因为里面是你的身影。

别以为我是在埋怨,应该要认为我很快活才对。

纵使有些许的怨尤,也是肇因为何还有几许的空隙,

没有全部塞满你的倩影。

雪,下了,在幽红的光辉中飞舞。

雪,下了,静静落在冷冽的石街。

船,下了,恬恬躺在清洵的溪水。

它,将带着我的思念,进入运河,滑入大江,悄悄来到有你的城市。

邓亚泉把信纸摺成小船,放在水面上,轻轻撩拨着溪水。船,冉冉滑动了。

对岸,身穿丝绸嫩绿大襟袍的赵雅荃同样蹲在琴湘阁前面,以前专门供住户上下小船的石板阶梯上面。她在一张柠檬绿的信纸上面写着…

虽然,我的身是沉甸甸的,但我的心也有轻盈的一面。

希望你能看见我细心呵护的这一面。

你的等待,只为了我的到来。

你的沉默,是为我的精心打扮。

惧怕我会尴尬,甚至羞赧。

这一切,我比谁都看得清楚。

因为,你的神情早就出卖了你。

而我,早就买下了你。

雪,下了,沾在粉绿的信纸。

雪,下了,别忘了我也有雪白的一面。

船,下了,载着我的雪白留在有你的溪水。

它,将在这里徘徊,直到你发现它的存在。

赵雅荃把纸船轻轻放在水面上,朝它用力吹了口气。船,悠悠滑行了。

雪,下了,赵雅荃抬起头来合上眼,让雪花冷却脸上温热的酒气。

雪,下了,邓亚泉抬起头来闭上眼,让雪花冷却脸上温热的傻气。

她们俩隔着黝黑的夜空,隔着潺潺的溪水,隔着飘舞的细雪,凝看对方在灯笼下的身影,含笑望着对方放在溪水的纸船。

过了一会儿,赵雅荃主动朝他挥了挥手,邓亚泉则帮她喊出嗨字。他站起来,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朝最近的石桥走过去。赵雅荃同样也站起来,双手揉握格子图案的围巾,目光随着他而移动。

我,离你越来越近了。你,听到我剧烈的心跳,还是只听见屋里糜糜之琴韵?虽然我们经常近在咫尺,但是我从未如此悸动。因为,细雪纷飞的夜色之中,只有我们俩。

邓亚泉每踏出一步,就在心里默念一个字。

你,离我越来越近了。你,看见我姣美的容颜,还是只想到屋里的五光十色?虽然我们经常近在咫尺,但是我从未如此心悸。因为,黯淡凄冷的夜色之中,只有我们俩。

赵雅荃每看他走进一步,就喃喃念一个字。

邓亚泉瞧见她瑟缩的模样,拿下缠绕脖子的廉价围巾,摊开了围巾的对折,将她的头包裹起来,围巾的两端在前面交叉之后,再拉到她的颈后,声音既紧张又颤抖地说。“我叫邓亚泉。亚洲的亚,泉水的泉。”心里却想着,你就这样直挺挺站着让我为你披上围巾,今晚可要为你失眠了!不过,值得。

“好巧呀!我们名字的发音一样耶。我叫赵雅荃。雅致的雅,草字头的荃。”她的双眸在黑夜的衬托之下,份外明亮有神。

“我们名字的发音都是雅泉,所以才在雅泉镇相遇。你穿这件中国风味的衣服挺美的,再加上周围的衬托,让我有种身在清朝的错觉。”彷佛,你是古代的千金小姐,半夜偷溜出来跟车夫幽会。这句话他只敢在心里说。

“呵呵~~~你在纸船上写什么?”

“你的纸船在细雪纷飞的冬夜里,载着什么只字片语呢?”

“我先问的,所以你先回答!”她嘟起双唇,俏皮地说。此时的她像个清纯可爱的女学生,而不是妩媚撩人的女人。

“我的纸船,驮着我的希望。你的纸船,载着细白的雪花。”他轻轻掸去沾附于围巾的雪花,在指腹留下一颗细雪。

“你根本不像个车夫嘛,说话文诌诌的。”

“不然要怎么说呢?我的纸船,要死不死撞到沾满口水的保特瓶,然后沉入连一心想要自杀的人都不屑跳下去的臭水沟里。你的纸船,像张雪白的卫生纸,一碰到水,就像被冲入马桶里毁容了!”

“唉,亏我才要说你像个古代的秀才,没想到…”

“口出成脏,对不对?”

“呵呵~~~果然是个锈材。”生锈的铁材!她在心里暗笑着。

“你故意少说酸字是不是?呵呵,我那有可能是秀才,只是状元夫人的车夫呗。”邓亚泉一说完话,才惊觉讲错话了。状元夫人分明是在暗讽眼前的女子。可是他却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只能急得凝看她凄冷的脸庞。

赵雅荃虽然明知他是无心之过,仍然幽幽垂下了头。

“我该进去了。”赵雅荃拿下原本裹住颈子的围巾,披在他的脖子。

“这,太贵重了吧!”他轻握围巾的一角,紧张地说。邓亚泉曾经在百货公司的专柜看过这个牌子的围巾,少说也要七﹑八百块人民币。

“如果你嫌弃我的工作,就把围巾还给我。”赵雅荃冷冷地说。因为,只有你尊重我,丝毫没有看轻我。她在心里轻嚷着。

“我也接送你两个月了,我曾经用轻薄的眼神或语气对待你吗?”

“这不就得了。明天早上十点半来接我。”赵雅荃彷佛害怕他把围巾拿下来似的,头也不回地小步走进朱门。其实,她早就向其他车夫打听过邓亚泉的事,希望那条围巾能在寒冬里带给他一丝的温暖。

邓亚泉揉握着围巾,紧贴火烫的脸颊,细细感受她的温度与淡雅的香味。上面隐约有个唇印。

我看着朱门,将你的朱唇贴着我的唇。

几公分厚的门,将我们隔阂两个世界。

贴着唇的唇印,将我们的距离化为零。

我们,是近在咫尺,还是咫尺天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