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邓亚泉这才放下了手,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李松茂从白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邓亚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了过来,痴痴地凝看。

“松茂

谢谢你对我的爱和关心

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如果你把我当好朋友的话,请你完全我最后的心愿。

请你逼邓亚泉换上我的眼角膜!

他的个性有时很执拗,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因此我才要拜托你。

除非他的左眼能够恢复光明,不然不准把我为他写的遗书给他。

除非他能够用双眼看着我的遗照,不然不准他来参加我的葬礼。

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只愿意捐出一只眼角膜。

因为我还要留下一只眼睛,看他那双不再寂寞的眸子。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也是最后的拜托,请你帮我完成。

荃绝笔”

邓亚泉所看到的遗书,是赵雅荃留给李松茂的两封信之一。另一封盈满感谢的信是李松茂的珍宝,他要独自回味,不准任何人分享一滴一毫。

“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呢?”邓亚泉的泪水滚落了脸颊,落在这张溢满情爱的纸上面。

“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就帮助她,不要让她带着遗憾与气愤离开。”

“唉~~~”他颓丧地坐了下来,失神地望着窗外柔柔的阳光。

“她现在已经进入手术室了,等一下就能给你换上她的眼角膜。如果你坚持不要的话,我就请眼科医生把那枚眼角膜给需要的人换上。这样你就可以达到你的固执,但是她却是遗憾终生。要怎么做,随便你。”李松茂板着脸,两手在胸前交叠。

邓亚泉茫茫然地用乾涩的右眼注视她曾经碰触过的东西,细细抚摸她躺过的病床。窗外的阳光是饱满的鲜艳,洋溢爽朗的光采。里面的光线是萧瑟的凄冷,充斥窒息的虚脱。

他,合上了眼睛,无奈地点头答应。

“嗯,这才是爱她的表现!”李松茂拍着他的肩膀说。

“让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好吗?”他抓住李松茂的白袍,哀求地说。

“不行!你的个性太执拗了,不能让你看到她,不然你又要发疯不让她进入手术室。而且这也是她要你为自己的执拗付出的代价,你要永远记住今天发生的事!

不管爱人,或者对待其他的人事物,不是坚持自己的固执,就是表达情感的最佳表现。这是愚昧的行为,不是哀恸或浪漫的感性。一味地站在自己的立场,只会伤害想要关心的人,而不是关爱对方的表现。

你可以尽量怨恨我,但是不要埋怨她的无情,而是要体会她的用心良苦!你自己好好想想!”李松茂瞥了木然而坐的邓亚泉一眼,才拖着对赵雅荃无法搁舍的步伐走出病房。

邓亚泉再次落寞地望着窗外,彷佛赵雅荃就在恬静柔美的光芒中笑脸凝看他。他,绽放出凄凉的笑靥,站了起来,拾掇东西和赵雅荃的遗物。

过了一会儿,一位护士走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邓先生,走吧!”

邓亚泉瞅了护士一眼,深吸了口气,像个浮荡的幽灵跟随她的白袍飘出去。

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木然地看着﹑听着吵吵闹闹的这一幕,他们没有埋怨,只有对这三位深情男女的感动。

手术室外面的等待区跟医院其他的地方一样,日光灯挂在苍白的天花板上面,散发出亮晃晃的光芒,却弥漫着阴森和凄凉的氛围。已经换上病人服的邓亚泉躺在推床上面,睁大朦胧的眼睛凝望天花板,彷佛赵雅荃就躺在那里跟他对望。

“哭就好!不要做出让她依依不舍的事。”李松茂走了过来,极力克制自己汹涌的情绪。

“难道你不想哭吗?”邓亚泉埋怨地说。

“你还好意思讲,我都快被你气饱了,还哭!

你看大家为了帮助你,搞得人仰马翻!害怕你不愿意动手术,就必须先送她进去,让你无法拒绝!还必须空出一间手术室出来,随时等待!若不是为了雅荃,我才不会为你这个如此固执又任性的家伙付出那么多心力,到处拜托人。”李松茂气愤地说。

邓亚泉叹了口气,仰望着天花板,用抖动的嘴唇发出哽咽的声音…

雅荃,有没有听到我在呼唤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的灵魂就在我的身边飘浮。

用一只眼睛,凄凄凝看搁舍不下的我。

放心,我会完成你的心愿,

要用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从此,我除了可以拥抱有你的记忆,更有你眼中的世界。

我俩,永远不会分离了!

我,是无比幸福的男人!

我会把对你的思念和爱恋,化为对当下的珍惜。

因为,这个世界有一半是你的。

雅荃,有没有看到我的微笑?

虽然我没办法看见你的笑靥,但是已经感觉到你的笑容了…

李松茂再也忍不住竭尽箝制的悲伤,蹲了下来,趴在邓亚泉的旁边哭出来。

这次,换成邓亚泉拍着他的肩膀,给他一丝的安慰。

邓亚泉露出了笑容,环顾苍茫的走廊。“雅荃,你这辈子虽然短暂,但是多么幸运呀,有我们这两个男人深爱你,为你默默付出。微笑吧,不要伤心,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们的爱,会化做浓郁的怀念,不会让你在天堂感到寂寞的。

你放心,一有空我们会去探望你的父母,督促你弟弟念书,不会让你白白牺牲!如果他愿意﹑能力又够的话,我们会全力帮助他就读医学系,造福无数的病人,尤其是癌症患者。”

李松茂站了起来,漾着泪眼笑着说。“你干嘛也把我拖下水!”

“难道你不愿意?”邓亚泉诡谲地瞅了他一眼。

“当然愿意!我是气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讲光了,害我无话对她说!”

“我们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因为我们都是爱她的男人,爱一个已经永远离开的女人!”

“嗯,她已经脱离病魔肆虐的苦海,我们应该开心才对!”

“对!我们应该开心地笑!”

这两个男人开怀地笑,笑到抱在一起恸哭!

站在附近的医护人员不禁打了个哆嗦。她们想要制止,但是李松茂是留美的内科主治医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忽地,手术房的大门打开了,眼科的主治医生气鼓鼓地走出来嚷着。“鬼叫什么!把那个特喜欢鬼叫的推进来。吵死了!”

“先在外面给他打麻醉剂,免得他在里面鬼叫!”李松茂对医生说。

其实,他是害怕邓亚泉在里面看到赵雅荃的屍体,情不自禁抱着她恸哭,没办法动手术。

“对唷!没看过这么怕疼的男人,连检查眼睛也要鬼叫。”他朝手术室里喊着。“麻醉师,先给他麻死了,再推进去!”

“喔!”男性麻醉师拿着麻醉针走出来。

这次,邓亚泉没有叫出来,他要赵雅荃知道他已经是个坚强的男人!应该说,为她坚强的男人。

“怪了,这么痛竟然没有叫出来!”医生张大诧异的眼睛,喃喃自语。

李松茂同样惊讶地看着邓亚泉被推进手术室里。他留在这里,除了答应赵雅荃要亲眼看到邓亚泉进去手术室之外,更要见识邓亚泉到底是怎样的鬼叫。此时,他不禁在心里嘀咕着。这个怕痛的男人竟然没有叫出来!唉,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雅荃,你有没有看到,你深爱的男人已经变得坚强了。

他漾着苦笑,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他,已经完成了赵雅荃最后的心愿,让她了无遗憾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