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树疤里的毛毛虫

一个长方形顶着一个三角形,出现在纸的左上方。如烟咬着笔杆,看了好久,这才添上了一扇门,门没有开,但是上面有一个把手,如果抓住把手一拧,应该是可以打开的。

简洁的呼吸很平静。

如烟再次咬起了笔杆,歪着头打量了半天,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投入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简洁在自己和画作之间不时转移的目光。

她再次下笔了,一个方格,看似是一扇窗出现在门的左边稍高一点的位置。

简洁微微透出来一口气。

简洁的笔却毫不留情地在方格里“喀嚓、喀嚓”打了两道对角线,很用力并且有些生硬。

简洁还没有充分透出来的那口气,有一半被硬生生地憋回了胸腔,这扇窗子好闷,好堵!她本能地想去捂住胸口,手抬起来了,却摁下了这个冲动,只是任由自己憋闷了一会儿,去感受那个堵在胸口的憋闷,类似脏兮兮的浓痰一样的东西堵在那里,恨不得痛痛快快地一口吐掉。想要呆在那摊浓痰里,真的有点闷,有点恶心,不过,简洁任由自己呆在那摊恶心和憋闷中,只一两分钟的时间,浓痰慢慢翻滚着,在极难忍受的几秒钟后,慢慢散开,“否定”这样一个词语涌出来,浓痰开始变淡,变得如浓雾,浓雾消散,如纱的晨雾飘渺,终于云开雾散,胸口一片澄清。

她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如烟的笔端。

如烟在房子的前面画了一个小女孩,梳着两只小辫子,穿着白色泡泡袖的公主裙,五官不是很清晰,但是能看得出是正对着观者,背对着那座房子。

音乐在空气中微微荡漾,空气中仿佛也氤氲着清晨薄薄的雾,时有时无。

如烟再次落笔,这次几乎是在纸张的正下方,两道粗重的笔墨向上,组成粗糙的树干,树干粗细适中,很茁壮的样子。简洁眼前出现了自己那棵被风雨侵袭地歪着身子的小树,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如烟的成长之路还算顺利,那么恐惧是从何来呢?如烟已经在勾画枝干树杈和树叶了,枝干有些虬枝,叶子像是杨树叶,但是看树干不够修长,又不是太像。

如烟很有耐心,换用了一只绿色的笔,细致地一笔笔勾画树叶,有的画了一片完整的,有的隐藏在枝杈间的,就很小心地画上半片,剩下的那半边很羞涩地隐在树枝背后。

简洁很惬意地歪在凳子上,欣赏着如烟的树。

忽然,如烟的笔打破了简洁的惬意:描画完了最后一片叶子,她坐直了身子,远距离地端详了整个画面,扔下了手中的绿色彩笔,捡了一只黑色笔,伸向了树干,画出来一个不规则的圈圈,里面还有一些细小的弧线。

简洁的心脏,急促地跳动了几下,仿佛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很可怕很可怕似的,同时她也注意到,正在作画的如烟也皱紧了眉头,手里的笔却不停,急急匆匆地在圆圈里画了一个毛毛虫,呲牙咧嘴丑陋的毛毛虫。

果然,好可怕!

简洁的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每一道皱褶里面好像都挤压着小小的却是很尖锐的痛苦,毛毛虫在树的童年啃食了它,给它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疤痕,这个难看的疤痕,残留着毛毛虫的气息,残留着很久很久以前,当事人认为几乎已经遗忘了的惨痛记忆。

是什么呢?简洁想如刚才沉入那摊浓痰一样,让自己进入痛苦的罅隙中,又仿佛是潜入树干上的那个疤痕中,去慢慢感受和痛苦接触,和毛毛虫共处一室的感觉。可是,她刚刚去触摸那尖锐的痛,一股钻心的疼痛竟然传遍了全身,笼罩着疼痛这颗内核的竟然是恐慌,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样的恐慌,比疼痛更加可怕。简洁感觉到自己一脚刚刚踩向寒潭,就已经感觉到了稀糊糊软绵绵的一种地心引力,不仅如此,砭入骨髓的寒气从脚底板硬生生地钻进血管,游走到四肢百骸。我不能沉下去,无底洞一样的寒潭会淹没了自己,会冻结了自己,简洁的意识浮出脑海,尖锐地呼叫她。她硬生生地收回了那只脚,鞋底上还淋漓着黑色的潭水,滴滴答答,散发着森然的寒气。

好险!简洁回过神来,看向如烟。

如烟端详了好半天,看来是有点不喜欢那只虫子,用笔去涂抹,结果,虫子看不清楚了,伤疤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如烟有点气急败坏地扔下彩笔:“算了吧,就这样吧!画不成了,又不能改,早知道我用铅笔画就好了。”她把画递给简洁,“我说我画不好嘛,真的画不好,画坏了!怎么办?可以吗?”简洁接过画,看着如烟画上的窗子和树干上的伤疤,简洁的心里隐隐的痛,还在,如同初冬的第一场风,卷着落叶,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自己也是这样一个生怕别人不接受,不喜欢的女孩呀,自己的心底里也有深深的伤痕,曾经好痛好痛。可是,自己是多么幸运,在走到绝路的时候遇到了亲爱的李文老师。

“简洁,不行吗?我画的不好,是不是?我什么也做不好!”如烟看简洁面色阴沉,看着她的画,好半天不说话,心里的恐慌又卷土重来了。简洁赶紧钻出内心灰暗的天空,露出灿烂的笑容:“哪有?你画得很好,就是这样画的。”

“能看出来点什么?”

简洁喉咙有些发干,她咽下一口唾沫,貌似嗓子有些刺痛,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嗯,嗯——”自己虽然有些感觉,但是,但是——李文老师说过,对一幅画的解释,一定要先听作画者的感觉,千千万万不能轻易就下结论。第一次面对心理谜案,别看简洁嘴上说得很笃定,实际上心里有些毛毛的,真有点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呢。

再说,她有点被自己刚才的恐慌吓坏了,不知道如烟会怎样?

“你说呀!”如烟再次催促道,“你,你们刚才答应了我的,一定帮助我找到害怕的原因!”

没有退路了,只好豁出去一试了。

简洁点点头,清清嗓子:“我说话算数,一定会帮你的。”话一出口,简洁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刚才被吓到的缘故吗?

她的手指指向那扇画了对角线的窗,慢慢地说:“看着这扇窗,你有什么感觉?”如烟把视线移到那扇窗子上,只一眼,就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简洁,就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没什么感觉呀,不就是一扇窗户嘛!你有什么感觉?你看出什么来了?”

“停在那里,多看一会儿!”简洁心里有些无措,只好套用了自己刚学画画那会儿,李文老师对自己常说的话。

如烟再次看向那扇窗,但是仍然是很快地就抬起了头:“还是没什么感觉呀,别弄得神神鬼鬼的,有什么你就直说!”

简洁有的只是被否定的感觉,哪里能说得出来什么具体原因啦。没办法,她只好转移目标,指向树干上的那个疤痕:“来,我们一起看这里,感觉自己和那个毛毛虫在一起,体会那个时候的感觉。”

“呸呸——”这次如烟连看都没看,就叫了起来,“恶心不死人呢,谁要跟它在一起?”简洁忽然加重了语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残酷:“想找到原因,你就必须去看,必须去找和毛毛虫呆在一起的感觉!”然后,像是和如烟赌气一样,简洁再也不出声了,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疤痕,寒潭再次出现在她们的脚下,简洁看着它,等待着如烟的到来。

如烟有些怯怯地看看简洁,后者一脸的严肃,她只好也学着简洁的样子,呆呆地盯着那个疤痕,那条可憎的毛毛虫,在想象中慢慢走近它。

如烟终于来了。

简洁顾不得结果了,她迈出了第一步,就在她的鞋子和寒潭的水面似挨非挨着,寒气已经窜到大腿上的时候,忽然,如烟一声惨叫,拔腿就跑。

简洁也收回腿,再看如烟的时候,她已经在拉门了,一眨眼的功夫,如烟已经踉踉跄跄地扑了出去。不好,快追!简洁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柯冬牛小虎和初晴,正扭着头吃惊地看着和他们几个擦肩而过的简洁。“快追上她!”简洁声嘶力竭地喊,心里的恐慌如漫天迷雾,笼罩了她。

初晴没有追出去,她注意到了简洁苍白的脸,颤动的唇,跑过来抱住了她,带她到教室里坐下。好半天,简洁才稳住了心神,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把事儿搞砸了,如烟跑了,要是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呢?”

初晴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安慰她:“别怕,不会出事的,你知道我们刚才干什么去了吗?我们商量了半天,怕你搞不定,最后还是决定给李文老师打了个电话,她马上就来!”

“李文老师要来吗?”一听到李文老师的名字,简洁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顿时有了精神,“这就好了,我,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