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脸，神清气爽，王禅看镜子里的自己，皮肤都黑了啊，还有几颗小痘痘，上个淡妆才好些。又穿上喜欢的裙装，早上的疲惫感大消。她一时兴起，取下久未弹的古琴。
陈古在接手机，是妈妈，问他周六的事。他愣住，原来一觉醒来他早已忘了此事，此刻后悔昨晚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但事已至此，只得应允着，两人单独见面吧。陈妈妈很开心，挂机前说会让陈月给他发短信，给他那女孩的号码。陈古对着院子发愣――都不知道要跟那女孩谈些什么。也罢，今天才周二，先不想这事。
楼上窗户传出优美的琴声，陈古大吃一惊，竟然惊出一身热汗，仰头盯着那窗户。此时周边寂静，唯独琴声细语，他不敢出一口大气，甚至不去理会短信提示。
王禅不弹这琴近两年时间，在沪期间另有琴可弹，故而，琴生疏了，曲还是流利的。弹着弹着，忆起往事，不禁凄然，琴声随之而止。望窗外，忍不住长叹。
王禅下楼时让陈古眼前一亮。她一扫刚才楼上幽思神情，恢复了淡然笑意。
去超市的路上，两人不再拘谨，随意聊些家常。陈古觉出她的随和，心下欣慰。待大包小包装进车已近中午十一点，王禅建议去吃饭。陈古从兜里摸出一张粉色印刷纸，递给她：“王董列了几个餐馆，让你选。”“不是吧，老爸怎么变得这么专政了？”王禅吃惊不小，细看“餐单”，继而一笑，“原来都算好我喜欢吃什么了，怕我找不着地方。”收好单子，朝陈古一扬头，“走，吃农家菜去。”陈古见她如此迫不及待，也乐了。
这农家菜馆离市区可真远，在市区西面一个镇一条小巷一个角落里，陈古是老司机了，也还是东绕西绕，费了很大的劲才问到准确位置。王禅连连抱歉，自称“路盲”，不知道东南西北，不然找家市区的就可，恨自己不看看地址。当然她向他也提出建议，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定要提醒她。陈古哪会想着提醒她，他只知道按吩咐办事。其实关键是，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有乐趣。听她这么说，他只笑笑，不语。
王禅下车站定，观赏店门面，古色古香，完全江南旧式框架。两边石头垒的墙，石缝长出长长短短的草，墙面不甚光滑平整，却围成个弧形，围住一座两层木质房。店门是两块厚木板，几处斑驳，透出朱红色，看得出以前漆过风光过。此时两块木板左右大开，似是两位老人面对面聊着往事。店招牌也是木质的，准确地说，就是块木头，像是被砍坏了的样子，坑坑洼洼甚是粗糙，面上呈乌色，上书“自己家”三个大红字，写得朴实，也算圆润。
王禅拍手笑道：“难怪老爸把它列为名单第一个。也不明说叫什么店名，是给我一个惊喜啊。”转头见陈古坐车里也是兴致勃勃地观望，便向他招手，“快进来吃饭。”陈古却是摇摇头、摆摆手。王禅很是纳闷，走近车子，敲车窗，不待车窗摇下就问：“怎么章事？你不吃饭？”陈古笑道：“我会去附近吃点，你快进去吃……”“嗯？哪有这样的事！”王禅替他开了车门，“怎么不一起吃？快下来快下来。”陈古摆手道：“不不不，我去附近吃就行了。”王禅苦笑道：“是不是平时我老爸虐待你，都让你一个人去外面吃？”“没有没有，不是的。”陈古不知所措。平时王董也是硬拉他去吃，只是他觉得不妥，有时候就找借口跑去附近吃碗面。王禅故意生气，拉下脸，道：“我懂了，你肯定是去找更好的店，自己一个人享受。”“没有没有，不是的。”陈古支吾着，话也说不流利。
王禅突然跑到车另一侧，拉开车门，跳了进来。陈古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拉长了脸，道：“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走吧。”他这下真是慌了手脚：“这这这……”“这”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做。王禅抿嘴笑：“你要是不进去吃，那咱们就章去吧，我饿是很饿，章去煮碗面吃也是可以的。”他没辙了，章去得要多长时间！王禅催他开车：“走哦，都饿――扁――了。”陈古挠了挠头：“还是……还是这里吃吧。”王禅扑哧笑开，笑得肚子再次咕咕叫才下车。
迈进高高门槛，是个小型天井，右侧墙边一口井，井盖竟是块大理石。厅内已有顾客在吃。一个伙计望见他们，热情地跑来招呼引路。店内很干净。王禅随伙计走上楼梯，无意间看了一楼几位顾客一眼，心下道：“吃都这么斯文！”陈古也看到这里的人不同于外面的，好在他是喜爱老房子的，走进来才不至于太不自然。老家的房子比这里更旧，还比这里暗，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老家的，毕竟自己家没有这么多的外人。他看看走在前面的王禅，看她的背影就知道她有多激动。他想，她是没拥有过这样的房子，才觉新鲜吧。
王禅确实很激动，一切都如她想象，她做梦都想坐在这样的房子里。楼上没有其余顾客，这让王禅很满意。让陈古既满意又不满意，更多的是不满意――跟大小姐单独吃饭，太尴尬。
王禅坐上临窗木椅，让伙计准备几个家常菜。伙计给两人各倒上一杯茶便下楼去。王禅神情变得凝重，顾自看窗外的草木和瓦顶。陈古无事可干，只喝茶，偷眼看她，看不懂她心思。安静时刻，陈古的手机响起，让王禅一惊。他赶紧接起：“阿月，我在外面……好好，我晚上买去……知道知道……”王禅静静地看着他说电话。陈月催着问哥哥那打的赌，是不是她赢了，当着王禅的面，陈古只得间接应付她。
看他匆忙挂机，王禅笑道：“是嫂夫人吗？”“不不，是妹妹，说晚上想吃肯德基。”“真好！我也希望有个妹妹。”她说完话，抿口茶，眉尖微蹙。陈古只笑不语。
“家里还有谁呀？”她缓缓问。“还有我妈，三口人。”“噢――”她竟然眼闪泪光。他心下一惊。“真好！有妈妈，有妹妹……”她不再说话，低头喝茶。他好奇地问：“你，没事吧？”她摇头不语。
两伙计端上两菜一汤。其中一个说道：“俺店里的菜分量足，您二位吃俩菜一汤足够了。先吃着，酒、米饭先来哪样？”王禅看看他们，笑道：“好，不能浪费！我要酒！”陈古忙说：“我要饭！”王禅呵呵一笑。两伙计下楼忙去。她看着他笑：“你刚才说什么？”“我要饭啊。”他这话一出口便恍然，把自己说成要饭的了。她给他续茶，道：“开开玩笑……说说你妈妈吧。”“我妈？”陈古一口茶未吞下，岔了气，咳起来。她淡淡一笑，道：“那就说说我妈。”
这时，停了半天的雨重又下起，吹进阵阵凉风。陈古伸手关上窗。她的淡然表情，让陈古想到李叔同画的某一尊菩萨像。
“我十岁时，妈妈就去世了。她真是好，善良、聪明、多才多艺，还很会说笑话。”她讲着，嘴角就露出笑意。陈古耳闻过王太太，据说很有才气，曾出名一时，后因病而香消玉殒。
“之后我去上海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直到大学毕业，生活重心才慢慢转章来，才真正懂了我妈妈。她留下很多东西，古琴、书法、诗、散文、旧书、古董，无不是时间沉淀下来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怀念她的关系，我看到它们就爱极了，爱不释手。我试着去学琴、学书法，还有诗，每天都要看书，每隔几天都要去淘淘书、逛古董市场。我真是迷上了它们……”她缓缓地说着，像在念一篇散文随想。
“我变得，无时无刻不在想象，想象我妈妈是古代隐者，而我，终日陪着她，看着她。我学艺不精，但这丝毫不减对它们的喜爱和对妈妈的崇拜。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柔气息让我陶醉，每天点香，闻着香味就会想起妈妈的微笑。”王禅一脸幸福。陈古给她续茶，她没察觉。
“去年开始我就想给自己物色一个地方，适合让我怀念妈妈的地方，我好可以彻底放松，多接触它们，多学点东西。”
一个伙计上楼来，上来一壶酒一碗米饭，见二人在沉思，不敢多逗留，蹑脚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