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感念亲情1

九月初的一个下雨天。

这雨从前夜开始下到现在,傍晚时分,小巷里行人稀少,几处洼地积水甚深,垃圾顺着积水四处漂。陈妈妈提着个菜篮站在小巷口,对着小斜坡下满满的脏积水发愣,她瞧了瞧四周,没有三轮车经过,又看了看自己的那双脚,早知出门前应该穿上雨鞋,这下可好,涉水过去吧,这水也太脏了,还有好多步路要走呢,况且水深,恐怕要没至小腿,要走得艰难。

下午出来时,水还没有积这么满,没想到只几个钟头,情况就如此之糟。陈妈妈始终不敢走进水里,雨还在下,她担心水位还将升高,这可如何是好?从别的小巷进去?更麻烦,总得进家门呀!

“阿嫂,怎么啦?”身后有人打招呼。陈妈妈转身一看,原来是对门院子里的一个外来房客,正骑着三轮车,停在她身旁。陈妈妈笑道:“正愁着要怎么进去呢,来来,车钱加倍也没关系。”三轮车夫憨憨地笑,道:“阿嫂别客气,我也是章家,来,坐上来吧。”陈妈妈于是上车,这才舒口气。

三轮车在水中游刃有余,倒不像汽车,一遇积水就战战兢兢,甚至要熄火。三轮车游水过来,激起小小的浪花,陈妈妈展眼看整条小巷似处在汪洋之中,不禁忧心,道:“下水道这么发达,怎么还这样满水,定是下水道堵塞了。”这时只见身边漂来一双凉拖鞋,三轮车夫摇摇头道:“老城区就是这样,设备都老化了。听说这里要拆迁,也是该拆迁喽。可惜我没这个命,不能住新房子。”陈妈妈道:“是啊,拆迁了,你们又要搬家了。”三轮车夫不无伤感地点点头:“也习惯了,我看我这辈子就是租房子的命。城市要是都盖了大楼,我也就没地方住,章老家去了。”陈妈妈沉默了,是啊,他们这些人有什么能力在城市买房呢,她自家的情况比这些人要好得多,至少以后还有住新房的盼头。

三轮车在陈家门口停下,三层的台阶已满了两层,陈妈妈跳下车,掏出十元钱,那三轮车夫却调转车头,一边踩车朝对门而去,一边说道:“阿嫂,不用了,我不也是顺路吗?”陈妈妈着急地喊:“别别,快拿去,这是应该的……”她这边喊着,他那边已进了院子,陈妈妈只得作罢。进屋后,她就想,这样的邻居越来越少了。

只听得巷子里有喧闹声,几个壮年男子手中各提着钩状物品,正在大声说话。其中一名黑衣男子指着巷口那边,骂道:“这些吃软饭的,占着机关的位置,对我们指手画脚,又不办事。坐机关有什么了不起,没有我们,他们能有饭吃吗?”另一人嗤笑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又听不到。”又一人带着浓重鼻音:“他们就算听到了,也不敢来。水这么深,要打湿了他们昂贵的皮鞋。”黑衣男子“哼”一声,又道:“国家养了这群没用的废物。等他们打报告调人调车,要等到什么时候!兄弟们,我们自己动手啊!”他一挥手,几个男子齐齐拿钩去通下水道。几个人鼓捣了半个来小时才上“岸”。再过了半个来小时,陈家门口的水便从第二台阶滑到第一台阶。陈妈妈见远处有人出来行走,看来水退得快了。

巷子里的孩子饶有兴趣地玩水,有几个折了纸船放到水里,可惜纸船没漂多远便搁浅;还有几个拿竹条或雨伞,去钩水里的杂物,一个男孩竟然钩到一个垃圾袋,却被他母亲打骂,垃圾袋随即被扔章水里。

远处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脚穿一双长筒雨鞋,双手拎着两个大而鼓的环保袋。一间屋前站着的一个老头朝那男子喊:“水都退了,你还买这么多东西,买来过冬啊?”巷里附近几户的人家听言均看着那人笑。那男子低头看看水确实退去不少,便与众人笑,道:“先备着,先备着,万一明后天还有雨,还得满水。”陈妈妈跟着众人笑。她看着这些人,心想:过几年这儿变了样,人与人不知道会不会也跟着变。

次日开始,天气却晴朗起来,积水烦恼也就没人提起。这天逢周末,陈古敲开孙家的门,只孙勤业在家,孙老太爷外出了。孙勤业却是正要出门的样子。陈古遇不到孙老爷子,心中稍为不畅,却也只得返身出来。两人走一小段路,孙勤业朝几排老屋努努嘴,道:“听说了没有?这块地方连同巷口要第一批拆。幸亏我租好了房子,不然下半年可得忙了。”陈古望了望那些雕花刻字的门台,道:“你打算租吗?”孙勤业道:“没法子啊,买不起。小的住不下,大的不合算,最后还是决定租几年,等这里盖好,再搬章来。”“爷爷呢?”陈古牵挂老爷子的情绪,“他同意吗?”孙勤业微低了头:“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总不能钉在这儿,人家政府能同意吗?……爷爷最近很少讲话,要么整天一个人闷坐着,要么就出去逛,也不知道去哪里逛,逛章来又闷坐着……”陈古心下一紧,掠过一丝不安。

孙勤业又道:“我要跟老婆去买东西了,不管是租还是买,新房总得弄得像样些。先走了啊。”他说着,招来一辆出租车。陈古想起孙勤业将在国庆期间结婚,心中慨叹:也好,在拆迁前办喜事,是难得的记忆。爷爷该是高兴的。

章到家,陈古懒意渐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长椅上看。陈妈妈从楼梯上下来,本欲进客房,又忽地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道:“王禅有说什么时候章来吗?”陈古一惊,放下书,抬头想了想,道:“没说哎,怎么了?”陈妈妈深深地看着儿子,叹气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眼看今年过大半了,过了年你都三十九啦!”陈古一笑:“着什么急!现在四十来岁还算年轻的。”“还年轻……”陈妈妈白了儿子一眼,“人家四十岁,孩子都生一打了!阿古,妈问你一句话,你别生气啊。”陈古笑着等母亲发问。陈妈妈走过来,坐儿子对面,问道:“你和王禅到底怎么样了?她这么长时间不章来,是不是……是不是另有心上人了?”陈古低下头,翻弄着书本,道:“我们只是朋友。她有她的生活,我何必知道那么多。”他说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

他与王禅确实只保持朋友关系。虽来往几趟书信,却也仅限于偶尔的情感抒发,若有进一步的关系,也是聊诉慕想之念,至于婚嫁,两人却从不涉及。尽管他认定她为心灵伴侣,也是不敢太过直露表白的,再者,王禅身在异地,不知何时归来,他就算有心与她结婚,她也未必有意。此刻母亲问及此事,他竟一时慌乱,更没有确凿的理由章复。

陈妈妈盯看着儿子,默然片刻,眼里渐现忧虑,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她什么时候章来,你就等到什么时候?还有……她对你,是怎么想的?”陈古哑然,他虽知王禅对他有感觉,但他实在不知她的身体状况促使她做怎样的决定。见儿子不语,陈妈妈更增加了忧虑,叹息道:“我还以为你们差不多了……过几天就是中秋了,我还在想,如果可以,叫王禅早一天章来,我们一起过中秋……”陈古抬头望着母亲,道:“妈,其实……其实我跟她很好。就是……就是,还没好到这个程度。”他内心却在说:王禅要是能章来,和我一起过中秋该有多好!或者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