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火烈鸟广告公司开业不久,韦洁的老同学廖飞扬就从深圳回来了。他跟康平同龄,个子也差不多,一头长发看上去很有广告人的气质。只是他不爱说话,没有康平那么开朗随和,性格属于很内向的那种。他是一个工作狂,特别是在平面设计上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有他的加盟,再加上康平、林抗、阿宝和杨耘都曾在广告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很快就将原来公司的一些老客户吸引过来了。

冬天的气候很有些干燥,就像一张阴郁的脸,让人厌烦。康平的心情却很好,公司不仅没有如业界预测的那样,有一段门可罗雀的守望期,反而一开始就凸现出了强劲的发展势头,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欣喜,这一年多来,他从一个纯粹的广告人到康氏集团总经理,现在再做回广告人的经历,使他清醒的认识到,这点成绩并不能证明什么,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目前公司员工热情很高,热情是公司发展最好的保障啊!

他走到落地窗前,缓缓推开了窗子,一股冷风立即灌了进来,吹得他的脸感到了生生的寒意。他伸出双手在脸上搓了一把,这里是七楼,窗外正对着大街,可以清晰地看见如织的人流和车流。他的腿还没有完全痊愈,医生说只要没有剧烈的震荡,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没事了。本来林抗要他在医院好好呆着的,可他哪里呆得住,仅仅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就跑到公司来了。

这是一间不是很大的办公室,屋中间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电脑,桌前是一张皮转椅,正对着的有两张扶手椅,是专供员工汇报工作时坐的,保险柜搁在墙角,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摆设,事实上,狭小的空间已不容再摆其它东西了。办公室外的三间工作室倒是比这大许多。说实话,公司发展之初,能在寸土寸金的帝豪名都有这规模已经很不错了。

他拉上铝合金窗,慢慢踱回椅子坐下,看着对面墙上那幅《火鸟穿云图》,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画上,一只火烈鸟正闪动着翅膀,拨开云雾,在微明的晨曦中向着透露出薄薄橙色的天边飞翔,那里将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她相信太阳一定会升起来的,乌云遮不住它。那是他和林抗合作的,他们希望他们的公司也会像那只火烈鸟一样,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都会不停歇地飞翔。

林抗去了中天地产公司,那是一家规模庞大的外商合资企业,已经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成功开发了十余个房地产项目,在全国地产协会评出的百强房地产企业中名列前茅,如果这次能将中天公司景苑别墅群的广告拿到手,火烈鸟就有望进军全国广告界了。

这是一个十分诱人的香饽饽,各公司觊觎已久,早就蠢蠢欲动了,火烈鸟毕竟成立不久,要想在这次竞争中胜出,康平和林抗都知道希望渺茫,但公司在成立之初就做出了两个令业界刮目相看的广告,这就是他们的优势。所以林抗带着资料去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这一点他和康平惊人的一致。

廖飞扬推门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刚刚完成的旅游广告文案。

“康总,……”

他刚开口,康平就制止了他:“飞扬,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叫我康平就行了,这里没有总经理,你我都一样,是纯粹的广告人,”他微笑地示意廖飞扬坐在桌前的扶手椅里。

廖飞扬点头笑了笑,“你看是不是该把这句‘无限激情’改为‘激情无限’更妥当些?”他边说边将文案递到康平面前,指着其中的一句说道。

他之前对康平是怀着深深的敌意的,之所以离开深圳加盟火烈鸟,完全是为了韦洁。上大学的时候,他就爱上韦洁了,这么多年,他从没改变过自己感情的航标。可是,韦洁却从来没有爱过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弄不明白韦洁为什么甘愿独身却要拒绝他的爱情,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自己所爱的人一直暗恋一个十几年都没见过面也没通过音训的人。

爱情这东西真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明知不会得到,却还要坚持,即使在远处看着所爱的人快快乐乐的生活,也会让人感到满足。廖飞扬就是这样一个人,当韦洁请他回来加盟康平的广告公司时,他放弃了深圳优越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义无返顾地回来了,他当时想得最多的就是,只要自己还有一线希望,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他就决不会放弃。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终于明白韦洁为什么选择康平而不是自己,这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人,形象气质还在其次,更有深层次的魅力,让人难以抗拒。在康平面前,就连他这个一向高傲的人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傲气更是逃逸得难觅踪影。他不得不暗自赞叹,世间男人的优点,怎么都集中到康平身上了?偏偏他又是自己的情敌?

康平接过文案,仔细看起来。廖飞扬却坐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双手抱在胸前,略歪着头,用欣赏的目光盯着他,脸上竟浮起了一层舒心的微笑。

这份是钟琳独立完成的第一个文案,她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小女子,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却写得一手好诗,在这个诗没有一只苹果值钱的年代,她却仍然对缪斯之神热情过火,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了钱自费出版诗集。在公司,几乎没有人叫她的名字,都叫她阿琳,之所以说几乎,因为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廖飞扬,他既不叫她的名字,也不叫她阿琳,平时有事找她也只称呼“你”,内向的性格使得他不喜欢跟这样年龄悬殊的小姑娘交往。而钟琳呢,却开口闭口都叫他前辈,一有时间就跟他套近乎,很谦虚的向他学平面设计和文案制作,这一点,廖飞扬没有拒绝,他一向都对勤奋好学的年轻人特别欣赏。

“嗯,整体上还是不错的。飞扬,就按你说的办吧。”康平抬眼看见廖飞扬一脸微笑,一边将文案递还给他,一边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廖飞扬笑着摇摇头,接过文案晃了晃,“就这么定了?”

“定了。”

“那好,下午我将平面设计送过来。”他站起了身。

“你觉得阿琳怎么样?”康平将身子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微笑地看着他。

“什么怎么样?”廖飞扬不解地反问。

“噢,我是说,你觉得她作为一个广告人,怎么样?”康平急忙做了个手势,“将来会不会成为广告界的一匹黑马?”

廖飞扬想了想,“她文思敏捷,在文案制作上很有特色,现在缺的只是经验,只要给她足够的发展空间,再加上专人指点,应该会有成就的。”

“这就对了,我也是这样看的,”康平笑着站起来,抓住了廖飞扬的手,“飞扬,我打算好好培养她,你是公司的核心,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对她,你可不能藏着掖着。”

“只要她肯学!”

廖飞扬一出康平的办公室,早就等在外面的钟琳就迎了上来:“前辈,通过了吗?”

“通过了,”廖飞扬将文案递给钟琳,面无表情地说,“我和康总都看过了,写得不错,我们只是将里面的‘无限激情’改成了‘激情无限’,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重新打印一份出来吧。”

“真的?”钟琳高兴得叫了起来,激动地抓起廖飞扬的手不停摇晃着,“谢谢你,前辈!”

“闹够了没有?”廖飞扬抽出手来,“闹够了就去工作。”

钟琳看惯了他这张冷脸,不但不觉得可恶,反倒觉得看上去挺酷的。她是一个性情活泼的女孩,再加上有一张人见人爱的漂亮脸蛋,大学时追她的男生很多,可她一个都没看上,她觉得这些人很俗,简直俗不可耐。她喜欢追求不一样的东西,正如在缪斯受难的年代依然爱诗一样。廖飞扬一到公司,她就觉得这人很不一般,成天板着一张马脸,居然对她的美丽视而不见?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倔劲就上来了,她就不信,不能让这家伙露出笑脸,所以她一直戏称他前辈,当然,其中多少还是带有尊重的意思,廖飞扬在广告界的名声,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轻轻念了两遍,点头笑道:“这样一改,真的增色不少耶,”她仍然缠住廖飞扬不放,“前辈,你怎么想到要这样改动呢?”

“广告文案呢,讲究的是字字珠玑,既不能落俗套,又不能拖泥带水,”廖飞扬边说边向自己的电脑桌走,“你看你那句,‘无限激情’,是不是显得太俗了?节奏感也稍嫌缓了点。”

钟琳听了,疾步转到廖飞扬面前,一抱双拳:“多谢前辈指点,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学着古装片里的窈窕淑女作了个万福,动作很是滑稽。

“噢,对了,以后别再叫我前辈好不好,我有名字的。”他绕过钟琳,不再理会这个油腔滑舌的女子,径直走到电脑桌前的椅子里坐了,打开电脑,调出已经设计好的背景图案修改起来。

钟琳讨了个没趣,伸出舌头对着廖飞扬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惹得一旁的阿宝和杨耘几人哄地大笑起来。

“阿琳,要不要聚餐?”跟她一道从艺术学院招来的刘志强不失时机地笑道。

“去你的吧,又想占我便宜?本姑娘今天不高兴。”

“你的文案过了,怎么就不高兴了?就这样定了,一品轩,怎么样?我给你订座?”说着抓起了电话。

“我懒得跟你说。要请你自己请好啦,不过呢,你也该出点血了。”说完,径直向外面的工作室走去。

林抗走出中天地产公司时,刚好十二点,他急忙给康平打电话:“谈妥了,康平!”他兴奋地叫道,拿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太好了,林抗,”手机里传来了康平激动的声音,“只要将这个广告做好了,我们就成功了一半。快说,你是怎么争取到的?”

“说了你也许不信,我把带去的两个样品广告展示给他们看,说这是出自深圳资深设计师廖飞扬之手。你猜他们怎么着?一听说廖飞扬加盟到我们公司,他们二话不说,就圈定我们公司了。”林抗说着,笑声一直没断过。

“快回来,林抗,”康平命令似的说,“中午聚餐,大家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康平挂断电话,推开椅子冲出办公室,“成功了!”他冲着工作室里正准备下班的员工大声说。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什么,不过大家对这次行动基本没抱希望,现在一听他说成功了,反倒有些不相信,齐刷刷扭头看着他。

“成功了!?”阿宝首先开了口,口气半是怀疑半是惊喜。

康平使劲点点头:“我刚刚接到林抗的电话,中天公司选择了我们。”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跑了过来,将他围在了中间,就连平时不喜欢热闹的廖飞扬也不例外。

“康总,这可得庆祝一下,”刘志强叫了起来,“大家都还没吃饭,聚餐吧!”

“去肯得基!”杨耘附和着。

钟琳在一边轻轻捅了刘志强一下:“你小子,除了吃还能做什么?”

“哎呀,你别捅我嘛,想要我命呀?”刘志强立即夸张地弯下了腰。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康平做了个很滑稽的吃饭动作:“好,等林抗过来了,大家就去肯得基。”又是一片哄笑声。

廖飞扬站在一边,不得不佩服康平的为人,作为总经理,一点没有架子不说,还时刻把自己当作一般员工跟大家相处,的确难能可贵,要叫他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

“别高兴得太早,且听‘下回分解’吧。”钟琳微笑地冷不丁冒出一句。

康平看着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子,呵呵笑道:“阿琳,你可别专门研究我啊。”

“你是总经理,谁敢呀?”钟琳玩着手里的熊猫笔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康平收敛了笑容,环视了一下所有的人,缓缓说道:“从明天开始,阿宝和杨耘负责公司的其它业务,其余人要全身心的投入到中天公司的广告上来,对我们来说,这是一次机会,更是一次挑战,我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一行人走出电梯,康平、林抗和廖飞扬走在了最后。“飞扬,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也不会赢得中天公司的信任。”康平由衷地说。

“话可不能这样说,康平,那两份广告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完成不了的。”话一出口,廖飞扬几乎怀疑这话是不是出自他的口,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谦虚为何物,更不会说这样的话。他都惊异于自己为什么会改变得这么快?更具讽刺意义的是,竟然是他的情敌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

“你有所不知,飞扬?”林抗接过话去,“中天公司宣传部的人看了我呈上的样品广告后,非常满意它的构思,当他们得知是出自你的手时,当即就拍了板。”

“你可是我们公司的灵魂哪!”康平笑着拍了拍廖飞扬的肩膀。

“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康平,没有火烈鸟,那有我这灵魂?你是用人的人,我是人用的人,我可不敢跟你比。”廖飞扬笑了笑。

“用人的人没有人可用,又能成得了什么事呢?不管什么时候,用人的人和人用的人都是唇齿相依的,缺一不可,更没有贵贱高低之分,只不过分工不同罢了。飞扬,你说对吗?”

“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你却做到了,康平,你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工作,这才叫能力。”

“噢,得人心者得天下嘛,古已有之,我只不过是在学前人而已。”

韦洁从出租车里钻出来,老远就看见了有说有笑的三人。“康平!”她欣喜地叫道。她的叫声立即吸引了三人的目光,没有人说话,笑容僵滞在了各自的脸上。

“飞扬,林抗,你们也在啊!”她疾步走了过来。

廖飞扬很不自然地笑着冲韦洁点点头,对一旁的林抗说:“我们先走吧。”他不知道,在这个爱情故事中,他不是唯一受伤和失落的人。

林抗没有看康平,只是冲韦洁点点头,和廖飞扬先自走了。在这个时候,他害怕看见康平尴尬的眼神,他和康平都会受不了的。

“康平,你们在说什么事啊,这么开心?”韦洁走到微微发怔的康平跟前,拉了拉他的手。

“噢,”康平很快恢复了常态,笑了笑说,“中天地产公司,你知道的,我们刚刚获得了他们景苑别墅群所有的广告制作权,这可是一个走向全国的机会。”

“真的吗?那可要好好庆祝一下!”韦洁听了,显得十分高兴。

“大家在肯得基聚餐。一起去?”康平征求她的意见。

“好哇!”韦洁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