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已近午时,青松村外,村民们纷纷回家吃饭。偶有几个路过洪家院子,见到王氏扶门而立,脸现焦急,向着太始山的方向张望,关心的问道:“洪家娘子,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已经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了。洪烈一大早就去山里砍柴,三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这让她心急焦虑。十五年前,其父洪文去京师赶考,一去不回,现在洪烈长大成人,万万不能再失去他了。这太始山险峻奇巧,异兽猛禽无数,听说还有修习有成的妖精鬼怪,烈儿可不要遇到这些异类啊。见村里人陆续赶回来,便请求一些身强力壮,知道山里情况的村民去寻找洪烈。这让村民们犯了难,互相看看,都不做声了。这几天,去山里砍柴,采药,猎捕野兽的一些村民都在传言,经常碰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诡异离奇的事,都是不敢独自进山了。

村民们无法可想,只能是用好言语安慰王氏,让她再等等,叹息着散去了,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身影在日光下,孤独的倚门而站,盼望着儿子的归来。

村外,一处山坡上,村里的一个放牛娃骑在一头大水牛背上,慢悠悠的回村里。无聊下,在怀中掏出一只竹笛凑近唇边,吹起了一曲悠闲的竹曲。走下山坡,刚刚拐过一道斜坡,忽听到头顶呼啸声响,一股烈风压了下来。愕然抬头一看,十几丈的空中,一柄长剑虚空飞过,剑身上,挺身站立着一人。

牧童不敢相信,忙揉揉眼,再细看,剑身上站着的那人,分明就是村里洪家的书生大哥哥。听村里老人讲,这位大哥哥可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会封侯拜相,做大官的。

“洪家的这个大哥会飞,成神仙了?”见到这一幕,牧童兴奋的狠敲水牛,随即又嫌水牛慢吞吞的让人心烦,干脆跳下来,追着空中那柄飞剑,向村里跑去。

洪烈站在法剑上,看着下面逐渐接近的青松村,想到母亲见到从天而降的自己,不知会有什表情,微微一笑。法剑上留有参王的一缕神念,穿云破雾,操控着飞过上千里,在接近村里时,减慢了速度,缓缓地飞了下来。地面上的村舍,树木,甚至是村民的面貌已经是清晰可见了。

这会儿,村里的一些村民也发觉了空中的法剑,等看清楚了站在法剑上的是洪烈后,立时轰动了。很快的,大半个村里的人都跑了出来,看着这柄载着洪烈的尺许宽的法剑斜飞下来,激起一蓬尘烟,慢慢的落在地上。一脸敬畏的看着洪烈走下来,笑呵呵向他们打招呼。在这些淳朴的村民眼中,能飞天遁地的就是神仙,是不能冒犯的。平日里,洪家的这个书生也没有其他特异之处,现在成了能御剑飞天的人物,这神秘感,敬畏感立时就产生了。

王氏早已得到几个村民的报信,还不相信,等她踉踉跄跄的跑过来,亲眼见到在法剑上走下来的洪烈后,眼眶一红,这泪水就流下来了。

洪烈意气风发的正与村民们打招呼,见到母亲前来,刚要走过去,身后的法剑离地浮起,在洪烈面前停住,剑身颤了三颤,一转,化为一道流光,射向了空中,很快消失于云海群山中。

洪烈点点头,知道这是参王收回了法剑。挺身站立,肃然对着参王洞府的方向,拱手相送。这一幕落在村民的样子,更是增添了对于洪烈的敬畏和神秘感,大气也不敢出了。

等到洪烈搀扶着母亲回到自家,打发走了围观的村民,这才长长的松口气。现在想来,以这种方式回村,未免是过于张扬了。参王为人,果然是不拘小节。

母亲王氏坐在正堂中,听着洪烈细细的讲述山中发生的事,一颗心可是随着洪烈的讲述七上八下的。担心之余,也对于洪烈能有这种福缘暗暗高兴。洪家书香门第,她早些年嫁过来,也是出生于一个大户人家,知书达理,对于这些世外仙道之学也有耳闻。现在洪烈能与这种人物牵扯上,也是洪家几世修来的福气。等到洪烈解开布包,兴奋的给她展示那六柄“斩灵刃”时,王氏却是收起了笑容,悠悠的叹了口气。

洪烈这会儿正用心念操纵着六柄“斩灵刃”绕身旋转,玩的正高兴。忽的见到母亲一脸愁容,大为不解,收回这灵器,问道:“娘,怎么了,孩儿平安回来,应该高兴啊。”

王氏摇摇头,拿起一柄“斩灵刃”,看着这尺许长的灵剑在自己手中微微颤动,肃容沉声说道:“烈儿,这怀璧其罪的典故,可该知道?”

洪烈肃然一惊,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机缘巧合,救下万年参王,得到了这六柄灵器。现在村里人已经知道自己山中遇仙的事,此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方圆百里,一旦某些人贪欲冒起,意欲得到这六柄“斩灵刃”,那时,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一个不慎,甚至会有杀身之祸的。想到此,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

王氏叹口气,把“斩灵刃”放回到玉盒中,合上,说道:“烈儿,我们洪家现在只是一个山野小民,没有相应的实力,这仙道宝物,即是机缘,也是祸端。烈儿,你可知道该如何做?”

洪烈迟疑着,一个念头冒出来,低声问道:“娘的意思,是让孩儿修习那仙道之学,拥有足以保命护身的本领,那时,就可安然守住这六柄‘斩灵刃’,消除那无妄之灾了?”

王氏点点头,却又再摇摇头,说道:“烈儿,这仙道之学,历来也是九州天下贵族豪门,王室皇家的习练之学。这西楚一朝,开国二百余年,经历八位帝王,历代都是在皇室朝堂中供养着那修道之士。朝堂之中,百官重臣中,大半也是与那些修仙炼道之士多有交往,服气辟谷,采药炼丹,求的是长生不死,富贵一生。除了天下士林这科举,对于那些修道之士,也每十年举行一次‘道考’,把那道法灵妙,修为深厚之人纳入朝堂,以富贵荣华诱之,养之,用之,控之,这是帝王之术了。”顿了顿,王氏又说道:“不过这二百年来,朝堂之中的修道之士的势力越发庞大,上至与百官结交,下至在黎民百姓中一呼百应。这最近百年,也是冒出来一些邪教恶派,蛊惑人心。在一些百姓眼中,已是只知有伪主野仙,不知有帝王皇室了。烈儿,娘知你自幼就有雄心报国之志,也有济世安邦之才。也正因如此,这仙道之学,不可不学,不可不晓啊。日后,会有大用的。”

王氏的一番话醍醐灌顶,洪烈猛然惊醒,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帝王皇室,历来是不允许任何的势力发展壮大,超过自己的控制,威胁自己的皇权。现在的洪武一朝,安顺帝雄才大略,日后必会清理朝堂之中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的修道之人,那时,也是自己的机会,洪家重新恢复先祖荣耀的机会。明白了这一点,洪烈深深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当晚,母亲歇息后,洪烈回到自己的卧房,在昏黄的油灯下,背手走动,深思静虑。母亲说的明白,可是这仙道之学,向何处学,何处求?参王那里,已是无法再回去,自己先前过于清高,回绝了参王的好意,断绝了这一份难得的仙缘。现在想来,真有后悔之意了。

洪烈思来想去,眼光一瞥,看见了放在的桌上的那个木盒。先前一直关注玉盒中的“斩灵刃”,把这木盒之物给忘了。心思一动,洪烈走过来,打开木盒,把文房四宝放在一旁,抽开夹层,拿出了那本无字之书。

先前听参王讲过,这部书他研究了数百年,不得其法,无法一窥书中奥秘。洪烈更是无丝毫法力灵气,拿书在手,翻动着那薄薄的十几页,明知此书定有神异之处,却是不知该如何做。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副让他心动可惜的仕女图。

“真是可惜这一副天作之画了。”再次见到画中人那一双朦胧昏无的眼睛,洪烈摇头叹息。如此佳人,如此佳画,怎么能有这种瑕疵。看之让人极为不快。

洪烈把书平摊在桌上,灯火下,画中美人更是添了几分神秘朦胧。洪烈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画中人活了过来,婷婷站起,莲步轻移,走下了书中。等他再凝神一看,眼前还是一副仕女图,哪里来的画中仙子,哑然一笑,自嘲的摇摇头。

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到了画中女子的眼睛上,还是忍不住的皱皱眉。无珠之睛,无神之眼,犹如明珠有暇。心思一动,洪烈动了要替画中人点睛,补上这画作缺憾的念头。此冲动一起,越发强烈了。

“罢了,这点睛一笔,美人如玉的功力,还是有的。就替画中人点上这一笔吧。”下了决定,洪烈很快的就拿出自己用过的笔墨,刚要研墨,目光一闪,看到了放在一旁的那一套文房四宝。在参王洞中,与这部书一起放了五百年的笔墨纸砚。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此书与这一套笔墨纸砚放在一起,要替画中人点睛一笔,也该是用这原配之物。在这种念头驱使下,洪烈拿起了那支笔,在砚台中磨好了墨,轻蘸浅墨,舒腕提笔,看准画中人的眼睛所在,屏气凝神,神意聚于笔尖一点,慢慢的落下,轻轻地点在了画中女子的眼珠上。

洪烈的精神过于专注,没有留意到笔尖处,一点淡淡的金色灵光闪动,随着笔墨点在画中人的眼珠上,那点金光瞬息流过了画中女子的全身。

笔尖轻点,画中女子的双眼都已点睛。等洪烈移开笔尖,凝目看去,画中的女子已是双眼黑白分明,灵动有神,清澈如同一潭碧水清泉,深邃犹如夜空星海,有着一股魅惑人心的力量。点睛一笔,美人如玉,画中人有了这一双眼睛,整个人如同活了一般,凭空增添了七分的灵气和生机。甚至是整幅的画作,都似在散发一股灵气金光。

满意的点点头,洪烈放下那支笔,背着手,欣赏着自己的这点睛一笔。刚刚拿起那支笔时,他有一股极为古怪的感觉,手中握的的不是一支笔,是一只手,一只柔腻细温的女子的手。这只手托着自己的手臂,完成了这点睛一笔。这种感觉古怪诡异,却又似真实之极。现在,洪烈的掌心中,都似乎还存留着这种滑腻温嫩的感觉。

一旁的灯花一暴,把欣赏入迷的洪烈惊醒,看看外面的天色,不知觉间,已快到午夜时分了。洪烈笑了笑,刚要把书本合上,却是凭空听见了一个柔媚清脆的女人在耳旁说道:“多谢公子的点睛一笔。”

随着话音,洪烈面前的书上,那副画作中闪过了一团金光。画中的女子动了,先是梳好一头的青丝,用一块金色丝巾扎好,站起身,在小溪旁,望着洪烈轻然一笑,轻移莲步,迈步走出了书本,站在了洪烈面前的书桌上。

洪烈眨眨眼,揉揉眼,等确认不是梦境后,还是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后面的书架上,碰翻了几部书。

画中的女子站在桌上,只有半尺高,虚光幻影般,周身透出丝丝的灵光。见到洪烈惊骇,笑道:“公子为何如此,颜如玉是公子唤醒的,绝不会对公子有任何异心,更不会害公子的,公子不要害怕。”

这个自称是颜如玉的女子,在轻柔地笑声中,跳下桌子,站在了地上。体内散发的灵光闪动中,半尺高的身子逐渐长大增高,在洪烈的注目下,不多时已经是长到了与洪烈一般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