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着了白色衬衫的少年越走越近,明明是暗的夜,可是这少年走在夜色中的样子,竟让人想起熠熠生辉四个字。
沈暮色却转过身去不理会他。何嘉言和吴苏苏好奇的看着他们,却终究也没有问出口。
沈暮色对着她们说,“很晚了,该回家了,我送你们回去吧。”明明是疑问的话语,可是她说出来却带了不容反对的意味。何嘉言和吴苏苏便只得应了她。
那少年却只沉默的跟在她们三个人身后,除了最初叫的那个名字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三个女生中,只有何嘉言会偶尔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偷偷的回头望一眼她。
吴苏苏的家是三个人中离酒吧最近的,于是四个人便一起先到了吴苏苏家里。
还没进门他们就听见吴阿姨扯着嗓子说,“不知道你们的姐姐死到哪里去了,这么晚还没回来,等她回来我得好好的打她一顿。”听到这,吴苏苏明显的缩了一下肩膀。
沈暮色等人一进门院门,就看见吴家院子里灯火通明,吴爸爸蹲在院子里修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吴阿姨给苏苏的弟弟妹妹洗漱,边洗边数落着。院子里吴阿姨的数落声和苏苏弟弟妹妹的吵闹声混成一片,热闹非凡。
沈暮色停了脚步,何嘉言上前一步大声的叫了声,“叔叔,阿姨。”
因为何嘉言的乖巧和优异在镇子里是出了名的,所以当他们两个人抬起头看到走在女儿身旁的是她时,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热情的让她们进屋里并要倒茶给她们。
沈暮色站在一旁脸上似乎露出了些微的笑意,何嘉言看了看她,便礼貌的道了谢,对着吴爸爸和吴阿姨说,“今天老师的留的作业有些难,我便将苏苏和沈暮色同学带到我家里跟我一起讨论功课,没有告诉阿姨真是过意不去。”
吴爸爸站在一旁傻呼呼的笑着,也不说话。吴阿姨因为与沈暮色并不熟悉,只道她也是用功的好学生,便走到她面前用两只手握住她的右手,一握便吃了一惊,“这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啊,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沈暮色因为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显得局促不安。一张脸僵在那里,不知此时此刻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吴苏苏看着她这样,只道她是不喜欢,便上前去拉了拉她妈妈,“妈,没事的,反正她一会儿就回去了。”
吴阿姨顺势松了沈暮色的手,对着吴苏苏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还不回屋里拿件你的衣服来给她披上。”
沈暮色连忙说不用不用。可是架不住吴阿姨的热情,便只得接过吴苏苏从屋里取过来的衣服,只是抱在怀中,并没有穿。
吴阿姨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何嘉言的话,便乐呵呵的对着她说,“哪轮到你跟这笨妮子一起讨论功课呢,怕是她不会做功课让你来教她吧。”
嘉言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阿姨,其实苏苏的功课也很好的。”
吴阿姨说,“是吗?以后她的功课还要你帮忙辅导呢。来屋里坐会儿再走吧。”
何嘉言连忙说,“不了,挺晚的了,我得先回去了,改天再过来看叔叔阿姨。”说完便起身,一家人将她们送到大门外这才转身。
走了很远,沈暮色还隐隐约约听见吴阿姨絮絮的数落吴苏苏的声音,不由得笑了一下。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何嘉言突然冲着身后的男生大叫一声,让沈暮色和那男生都吓了一大跳。
何嘉言叫了一声后走到那男生面前问,“你是周榛生吗?”
那男生疑惑的点了点头,仔细的端详了她,然后笑起来,“你是何嘉言?”
何嘉言用力的点了点头。
沈暮色只在前面走着,并不关心后面的事情,可是即便不关心,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字不错的落在她的耳中。
只听见平素端庄沉稳的何嘉言欢喜的说,“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要见不到你了呢。我们家搬离那个小镇后你过的怎么样啊。”
那个唤作周榛生的少年道,“挺好的。你们呢。”
“我也挺好的,对了,你怎么也搬到眉庄小镇了啊,许阿姨还好吗?”
周榛生含糊的答了声,“我妈挺好的。”
何嘉言却似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看只顾往前走的沈暮色和面前含糊的少年,觉得一时疑问甚多,又隐隐觉得似乎不大适合问出口,便索性作罢。只一路跟了周榛生往前走。
因为何嘉言家在别墅群里,沈暮色也不想再经历之前的事情,将何嘉言送到她家门口便走了。
少年又跟着她往回走,走了一会儿,见她在本该拐弯的地方没有拐,便拉了她停下来。
沈暮色厌恶的甩开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周榛生说,“小妹,该回家了,都这么晚了。”
沈暮色索性就坐在地上不走了。
周榛生皱了眉头在她面前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小妹,叔叔在家里等的很着急,你赶紧回家吧。”
沈暮色听到这里终于恼怒起来,她用力的推了一把周榛生,便快速的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周榛生被她推的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摇晃了一下没有摔倒在地上,稳住了身形便赶紧跟了沈暮色一起回家去。
回家的路好像分外漫长,沈暮色一路上脑子里都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许多思绪一闪而过她抓也抓不住,直到想起吴苏苏,那个美丽而柔弱的女孩,她才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吴家那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息在沈暮色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终于知道自己缺少的到底是什么了。那些从来都不会圆满的心愿,那些对于她人再寻常不过的生活,那些自她懂事开始就注定缺失了的东西。她只觉得这世界亏欠她这样多,这样多。
自她小的时候母亲便绝决的离她而去,任她怎样哭喊仍然头也不回的上了另一个人的车。那之后的几日小小的沈暮色甚至对了佛堂的诸神无比虔诚的许愿,只要让母亲重新回来,她一定一定比从前乖许多,再不惹她生气伤心,只要她能够回来。可是多日之后,爸爸却只收到一封离婚协议书,那是斩断她与母亲所有团聚的可能的东西,那是让那个女子斩断前程往事从此自由的证据,那是让她,心灰意冷的物件。
父亲烧了关于她母亲所有的东西,仿佛这样就能否认那个女人存在过的事实。可是即便他烧光所有的东西,沈暮色的存在却总是提醒着他,折磨着他,又让他有隐隐的期待。暮色是知道父亲恨自己的,因为那恨是耻辱而不能见天日的,所以他不得不隐藏,因为要隐藏所以总是刻意的做出一些亲厚的表象来。明明他们只有彼此,可是偏偏不能正常去爱。
她有过一张母亲的相片,在一次偷偷看的时候,被父亲发现并用力的抢过去,在她面前撕成碎片。可是母亲的容颜却在她的记忆里固执的生了根。那一定是美丽而倔强的女子。暮色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常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仔细的找与母亲相似的地方,她继承了她的眼,没有继承她的眉;她继承了她的倔强,没有继承她的美丽;她继承了她的骨血,却没有继承她的爱护。多么可笑。她有时候真的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这一点点的希冀,她觉得耻辱。明明,明明那人都不要她了,她还常常心有期待。
父亲憨憨的笑容和望向自己时宠溺的目光,母亲啰嗦的话语和笑起来牙齿全部都露出来的样子,弟弟妹妹永远不会停止的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修了还是会破的自行车也总会有人再修,做错了事会有一顿板子和随后而至的心疼的眼泪。这些,她此前不会拥有,此后也永远都拥有不了。
她多么羡慕吴苏苏。多么多么羡慕,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去弥补。
她走了一路,便这样想了一路,直到走过长门巷,走到家门口,她还没有停住思绪,待她收回思绪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家的大厅里了,被两个人紧紧的抱住。她用力的挣脱开来,推开他们。
那少年又上前来,拉住她的手说,“小妹,你别这样了,叔叔真的很担心你。”
沈暮色只是觉得累,想要回房间去睡觉,便甩开了他的手,径直往楼梯口走去。
父亲恼羞成怒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沈暮色忍不住反唇相讥,“变成什么样子还不是你教的吗?”
沈朝阳气的用力的喘了一口气,那女子走上前去,他却挥了挥手阻止她,“我教的?你们看看,这就是一个女儿对待父亲的态度,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在外面玩到半夜才回来,还一身的酒气,对待长辈态度那么不好……”
沈暮色冷笑着说,“我知道你恨我,你巴不得我不是你的女儿,可是真是没有办法,我偏偏就生在你家里。还有,你不想要我,你以为我就想要认你作父亲吗?”
沈朝阳用颤拌的手指指了她半晌,气的说不出话来,低了头,随手拿了桌子上的烟灰缸往她掷去……
沈暮色看着那烟灰缸抛掷过来,只闭了眼,一半心灰,一半想要被成全。事到如今,不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