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个冰冷的初春

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是阴云密布的夏天,SARS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大江南北,逼得许多工厂学校不得不停工停学,但它唯一阻止不了的是上帝都奈何不了的高考。高考用它的严肃认真狠狠教育了SARS一次:“不管你有多凶猛都阻止不了我的如期而至。”

对高三的学生来说,估计也只有高考比SARS更可怕了吧。

可对黎暮卿来说,那次高考不是可怕,是一个灾难。

她不是高三的学生,她用她的倔强和坚持,换来了这个本不该再属于她的机会。22岁,她辞掉了工作,只为了这个七年来她一直想要,当年无论怎么哭喊和理论,也没有在父母那得到的机会。

15岁的她被父母的一纸决定送入了中师,从那天开始她爱的画画,和她憧憬的大学生活,她从梦中跟她们一一告别。

22岁夏末,她已足够决定自己的未来。于是,她用一场与父母的谈判换来了这次机会。联系学校旁听,开始埋头于书本中,奔波在画室和教室之间。

23岁的初春,南方春雨料峭,高考也即将来临。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夹杂着冰凉雨丝的初春傍晚。

那个傍晚有些什么改变了,她的世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太阳的。她一直觉得从那个傍晚开始,她被撕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复原。

以至于后来她一直不愿意想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个冰冷的初春,她从一个幸福的悬崖跌落到了漆黑的谷底。

当她考完专业从外地回来,迎接她的是一个晴天霹雳:她的一个堂妹,黎紫钰,从四层楼的阳台掉下去了,她没死,但是成了植物人。

她本该跟她一起参加那年的高考,她本已被某医大看好,她本该还活蹦乱跳的在她眼前,可是却再也没有这些本该了……

那个皮肤雪白,总是羞涩却甜甜笑着的妹妹;那个有着两个深深梨涡,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妹妹;那个喜爱跳舞,身材修长,连走路都带着韵律的妹妹;那个才只有17岁,该有着如花青春和似锦前程的妹妹。怎么可能?又怎么会呢?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消化和拼凑这个信息。后来,她从家人和外界零零碎碎的拼凑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妹妹是自己从阳台跳下去的。在一个冷雨纷飞的凌晨,她像一只急坠的碟,一头扎进了风雨里,再也没有飞起来。

从黎暮卿眼前无数次闪过的,是她们姐妹五个在奶奶家前坪嬉闹的情景,是她们一起在葱绿的菜地里抓蚱蜢的情景,是她们排成串在河边溜达唱歌的情景,是守岁时在奶奶家前坪仰着头看烟火的情景……

因为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太过孤独,她们五个特别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每一个对其他四个来说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尤其是黎暮卿,她是老大,除了大妹妹的出生离她比较近,她不太记得以外,其他三个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妹妹是自己跳下去的,那是——自杀啊!

于是,她又从片段的记忆里,搜索出了一个结论:是她和婶婶合力把妹妹逼上了绝路。婶婶一直以来的要强和望女成凤,她好死不死的选了这一年跟妹妹一起高考,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选择成了压倒妹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不堪重负。

终于,在那个结果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她用自己的方式,提前给出了结果。

这个结论让黎暮卿痛苦不堪。一向乐天派的她变得沉默寡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很少看见专属她的温暖笑容了。

对于23岁的她来说,再也找不到一个出口,让她排解心中的悲伤和愤怒。于是,她把自己撕成一块一块的。于是,她无数次的在心里发誓,她要考上大学,连同妹妹那份。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她要带她去看她还来不及看的箐箐校园。

春,就在黎暮卿的沉默寡言,和自我惩罚式的埋头苦干中,悄然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