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城市的灯红酒绿流光不息。钢铁森林的喧闹还在不堪的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晨钟暮鼓,奔腾不息。似乎这是一个一成不变,亘古永恒的时期,却暗流汹涌着物是人非的各种悲情。唯有那脆弱不堪,虚无缥缈的回忆,在物欲横流的狂风中摇摆不定,坚守着最初的梦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命运。

是夜,夜深了,人醉了,咖啡喝完了,聚会也该散了,于是,他们一起携手出来了。城市的灯亮起来了,尘世的喧嚣又开始了,各种在黑夜里行走的动物又开始出来活动了,各种无聊和空虚又开始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了。怎么了,又累了?或许是吧。你看吧,天气要转凉了,季节要变换了,时代变换了,空间变换了,时间流逝了,人走了,人留下了,生活还在继续着。男朋友早换了,女朋友早甩了,纯洁的恋爱早就成为过去了。一切早就不是我们意料之中了……

于是,就不可思议的看见了……

印象中的她,总是那么孤僻,总在最空旷最寂寥最幽暗的环境下茕茕孑立,总是不管不顾不问任何和她无关的无关紧要的事,总是在最喧闹最繁华人最多的地方一个人在大街上形影相吊。她的世界没有其他人,只有江雷和她的朋友们,以及之外的所有陌生人。“姐,你该找个男朋友了……”她的雷子总是如是说。

“为什么?我不需要。我一个人挺好的。我从不相信什么真正的爱情,哪怕有,我也不相信这个时代有什么真正的爱情,我也一直相信着不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我也一直认为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也就无所谓恋爱和婚姻了,那么还为什么要找一个什么男朋友呢?”

“……”

“你说呢,雷子?”

“呃……或许当你真正遇到了让你一见倾心的人时,你就会明白了。”

“为什么会存在一见倾心呢?难道真的如传说中的所说的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如果真的不需要,又是怎么爱上的呢?又为什么不会爱上其他人呢?看吧,我们都把自己一时莫名其妙虚无缥缈的感觉归结为所谓的爱情,当那种感觉没有的时候也就是不再爱的时候,看吧,那是多么抽象而感性的东西,爱情就是我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处于非理智状态下心血来潮而下意识做出了一个错误。只不过有时运气好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有时运气不好就是一个真正的错误。”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愿意都渴望去选择这个错误呢?”

“因为那些人够无聊啊,那些人够空虚啊,那些人始终找不到感情的寄托啊,此时刚好有一个人出现在了眼前,于是就不假思索地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像寄生虫般的去寄托。”

“那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为此而快乐幸福而伤心流泪?”

“上天让我们习惯各种事物就是想用它来代替幸福,习惯了,也就满足了,满足了,也就幸福了。日久生情,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的长了,习惯了,也就感到幸福了,一只狗和一只猫呆的长了,习惯了,也会产生感情了,两个人在一起呆的长了,习惯了,也就产生了所谓的爱情了。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之所以会伤心流泪,是因为不习惯了。习惯了之后分开了,不习惯了就产生了许多由于不习惯而带来的副作用,譬如抽烟,喝酒,抑或吸毒。”

“……”

江雷摇了摇头,仿佛头很晕似的,他又摆了摆脸,仿佛眼花似的,他又敲了敲头,仿佛出现幻觉似的。仿佛就像看到了传说中的鬼魂,就像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升起,就像看到了外星人正在侵略地球,就像看到了很多罕见而不可思议而死活都不敢相信的各种奇闻异事一般。有点发怔,有点呆若木鸡,有点怀疑自己的感官能力,有点突然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有点传说中的脑残,白痴,神经质和歇斯底里。

“我喝醉了吗?”江雷问,表情古怪至极。

“你喝咖啡也能醉?”石龙反问,表情古怪至极。

昏黄的灯光下,一片明亮,在这个无数霓虹灯闪烁的夜晚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明亮,却足以掩映出露露那修长高挑的身影,对于江雷来说熟悉得不能在熟悉得身影,然而如此熟悉的身影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仿佛今生今世,前生前世,脑海中,梦境中,潜意识中都未曾有过的陌生,陌生得让江雷没有打招呼的勇气,哪怕他一直都有着敢作敢当,天不怕,地不怕,生死无畏的勇气。只因为那个貌似江雷姐姐的女子旁边有一个男子,一个跟他旁边女子很亲密的男子。她在给她旁边的男子擦汗,就像江雷记忆中她给他擦汗。动作很熟悉,虽然很久远但仍然记忆犹新的熟悉。

“雷子回来吃饭了。”露露喊道。江雷玩够了,玩累了,肚子饿了,跑着回来了,也汗流直下了。“你看你,又玩得满身是汗,我来给你擦擦……”于是,露露弯着腰,掏出充满芬香的纸巾,一脸的微笑,双目可亲轻轻抚摸着江雷的头,动作优雅轻柔,宛如彩罗袖舞,一举一动都给人以美的享受,然后擦汗中……

那是很多年以后,江雷也无法忘怀的温馨一刻,那是很多年以前经常出现在生活中,脑海中,梦境中的场景,那是如此熟悉的姿势,那是如此美妙的动作,此时又再次在自己面前上演,而此时动作的对象却已不是自己。此时的自己或许已经不能再次享受到了姐的关爱了。毕竟,是长大了啊。江雷突然间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有种莫名的怅然若失的情绪。

露露像是在给小时候调皮的小弟小雷子擦汗似的那样神情专注,那样闪耀着母性光辉,那样小心翼翼地一脸微笑,双目可亲地习惯性动作着。擦汗中……无言的江雷站在不远处也擦汗中……

“姐。”江雷通过那个动作已然确定无疑。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打一声招呼的。此时江雷周围的人已然停止了片刻之前的打闹与嬉戏,顺着江雷的视角循声望去。江雷独有的音色携带着他那不高不低但足以清晰可闻的音调,以三百四十米每秒的速度传到了露露小巧但灵敏的耳朵里,通过耳蜗,颤动着耳膜,以振动的形式和刺激的方式将各种信号传递到她的大脑皮层,经过神经中枢整理分析,终于得出了相对准确的结论。那就是,雷子回来了。那就是,雷子来了。顿时,一种莫名的激动从潜意识深处激发了出来,然后引起了生理上的各种反应。瞬间,垂体果断释放,甲状腺素分泌加快,肾上腺素分泌加快,葡萄糖消耗加快,瞳孔急速收缩,精神高度集中。只见露露正在帮某人擦汗的手僵硬在半空中,迅速转过头。她就马上看到了……

三年前。

机场。充满了许许多多摩肩接踵的行人,充满了各种神色各种感情的人,充满了各种送别和被送别的人。有愉快地在笑的人,有伤心地在痛哭的人,有神情呆滞的人,有表情丰富的人,有面无表情的人,有寄托思念的人,有哀怨道别的人,有依依不舍的人,有拂袖而去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形形色色的故事,做着形形色色的事,组成了这个形形色色的世界。飞机总是一成不变的从这一边位移到那一边,变化的是坐在飞机里的人已经不再是之前坐在那里的人,变化的是站在机场内的人已经不再是之前站在那里的人。

“雷子,什么时候回来?”露露问。继续一副一如既往,波澜不惊,似闲庭踱步的表情,却眼神中若隐若现地透露出了不忍,不舍,不悦。

“不知道啊,或许是寂寞难耐的明年,或许是思念之切的明年的明年,或许是完成学业的明年的明年的明年。总之,总会回来的。”江雷憨厚一笑,一如既往,天真无邪的调皮。

“当然要回来,要是不会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要没完成学业就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要是完成了学业还是一无是处的样子,看我怎么收拾你。”露露捏紧了拳头在雷子面前晃悠着,顺便做凶神恶煞状,想要靠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威胁让雷子屈服。当然也是只能想想。

“嘿,大姐,你的要求咋这么多呢?简直比老妈还嗦,比保姆还鸡婆,”雷子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听到几声暴怒的喘息,看到了捏的更紧的拳头,继续勇往直前,义愤填膺道,“比老爸还暴力。”

“好了,走吧,飞机要起飞了,注意安全,记得跟爸妈常联系,不要让他们两位老人家操心。这么大的一个人,也该长大了,也该成熟了……”雷子意料之中的暴力事件并没有发生,露露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像是给他擦汗时的那种神情专注,小心翼翼。闪耀着各种光辉。

“那我就走了,唉,终于再也不用受到你的蹂躏了,好幸福啊。”雷子不想让此刻的氛围变得更加伤感,但显然此刻的氛围已然变得伤感,一切的幽默已经无济于事。露露没有任何动作和表示,只是就这样,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雷子,仿佛想要永远就这样看着雷子,仿佛想要深深记住雷子这个样子,想要将这个样子深深地映在脑海中,而不随时间与空间的变换磨灭,消散,而化成虚无。“姐,保重。”雷子一脸微笑着挥挥手。

这个季节总是会有意或无意地引发某时某个在某地的人的伤感,这个地点总是愿意或不愿意地作为人们寄托各种感情的象征。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一切都随着扬起的尘土尘埃落定。等待着洗尽铅华之后的阔别重逢,或者是此次一别之后的后会无期。终于,看见的看不见了,再见的不见了,记住的,正在经受着时间的考验,是否会忘记呢?天空虽没有我的痕迹,但我已走过。

“雷子。”她大喊,就像当时在飞机起飞时,西斯底里的大喊,不顾一切的大喊,仍下那位男子,扔下手中的纸巾,仍下了一切,欣喜而兴奋地像倦鸟归林一般,扑向江雷。令她身旁那位至今未曾谋面的男子顿时狂汗不已,瞬间浸透了纸巾,汗流直下。没有什么比再次见到亲人更开心的了,没有什么比久别而归的亲人更开心的了,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思念之情得到解脱更开心的事了。

“你瘦了。”江雷温柔地抚摸着露露的长发,一脸多情,双眼深邃的样子,像极了童话故事中的白马王子。有着让一切公主心悦诚服,迷恋不已的魅力。阔别多年之后的再次相遇,似乎总能引发人们的无限感慨,难道这就是岁月无情而有情的一面,一方面无情的摧毁无数人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记忆,无情地将一个人从另一个身边和脑海深处彻底抹杀,然而又似乎有情地让人体会到失去他人时各种悲凉感受,从侧面给以无数人珍惜他人的警醒。于是,江雷警醒了,格外珍视着,像珍视着不似人间之物的宝贝。

“你长大了……”露露温柔地抚摸着江雷的脸庞,神情专注,小心翼翼,闪耀着母性光辉,像无数日盼夜盼浪子回头的慈母终于迎来了远游归来的游子。各种幸福,各种感受。该长大的总是要长大的,该成熟的总是要成熟的,这简单地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冥冥中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无边思念,无穷打击总能可以更好更快地向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于是江雷长大了,回来了,见到姐姐了,学会关爱了,让做姐姐的感到无比欣慰了,无比幸福了。

相顾无言。一切尽在无言中。此时,无言更胜有声。几十分钟过去了……

“雷子,你终于回来了……”露露似乎快要声泪俱下,打破了此时的沉寂,似乎饱受了无边思念之苦而显得楚楚可怜,“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她问。

“还可以,好吃,好喝,好睡,风景优美,人文丰富,经济繁华,政治清明,还有……”江雷顿了一下道,“美女众多……”

“……”

露露笑了,江雷笑了,他们都笑了,那位男子也跟着笑了。爆笑,狂笑,各种笑。

“你还是原来那么幽默啊。”露露无限感慨。“是啊,你也还是原来那么不可思议啊。”江雷无限疑惑。

“那位帅哥是谁?”江雷瞅了瞅那位男子,对着露露说道。

“那位,就是……就是……这还用说吗?”露露突然支支吾吾,脸红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江雷笑了,笑的那么灿烂,笑的那么高深莫测。

“姐,你进步了,你解放了,你开明了,你终于找到幸福了。我很高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我未来姐夫给我介绍介绍啊。喂,别打。快办正事啊。”

近了,看得更清楚了。借着昏黄的灯光,却依旧能够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比想象之中的更为白净,一张白净英俊的脸,棱角分明,一身白净整洁的衣服,器宇轩昂。就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和江雷有的一拼的白马王子。他远处走来,就像是从童话故事中走来,如梦如幻,令某人如痴如醉。气质,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了。修养,由内到外地散发出来了。所谓的赏心悦目也不过如此吧。

“你好,我叫XX,露露的现任男友。”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做了绅士应该做的简单明了的介绍,并向江雷伸出了白皙细腻的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位女子的手呢,而脸上一直都挂着温柔迷人的笑容,风轻云淡的笑容,笑傲红尘的笑容。

“哦,你好,我就是江雷。”江雷理所应当的伸出了手,与之相握,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绅士应有的风度。

“早就听露露说过了,她有一个优秀的弟弟,关系很好,日夜思念的弟弟,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啊。”他对江雷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过奖,惭愧,抬举了。我旁边这几位都是我和我姐的很要好的朋友……”江雷向旁边的三个打酱油的做出了很给面子的简要介绍,“石龙,恬菊,兰雨。”

“嗨。”三位此时很有默契地同时问候着,像极了团结友爱的一群死党。而此时或许以后会多出更多的死党,然后就如今天一样一起约定着什么时候的再次重逢。

“好啊,你们几个,都回来竟然都不跟我说一声,还偷偷摸摸地搞了个什么聚会。这些年你们都跑哪儿去了?一个个的从实招来。”露露摆了个看起来很生气的架子,做出很生气的脸色开始进行质问。

于是,在露露小姐的“淫威”之下,他们几个只能坦白从宽了,又一次陷入了回忆,又一次将自己并不久远的故事娓娓道来。没有了回忆,他们还剩下什么?没有了回忆,任何所谓的沟通感情都是苍白无力的。一个没有故事的人,也没有一个完整的人生。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