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覆水难收

所谓的苦衷,所谓的救赎,都是假的,为的就是整死张正,为的就是跟一些道上的世家联手整垮张家,张惊黎此刻握在手中的,就是一沓他们曾经签订好的协议,他不是什么为了正义强出头的好人,他不过是弱肉强食中的一环,最恐怖阴森的计谋,被他用在了她的身上,用在了她此生最在乎的亲人身上。

雪白的纸片拍打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仿佛要割裂肌肤一般,可是他不躲不避,她知道如果自己此刻避开了,张惊黎也就完全毁了。

他听到她痛彻心扉的声音:“我哥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们居然还不肯放过他?这就是你接近我的全部目的?那次你在雪山上救了我,都是早有预谋的么?为的就是收集我哥的罪证,进而害死我哥?让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悉数被捕,黑帮全体解散?”

这就是全部真相呵……过去的,终于,还是全都过去了。无论花费多少的心血力气,都再也找不回那般澄澈之心,澄澈之眼。

她原本以为,警匪,警匪,他们就算曾经的交情再铁,两人走的路也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她能够找到千万种理由,原谅他对自家大哥的出卖,哪怕此时的张正生死未卜,她恨过他的,然而又不能因此而一直恨他。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结结实实的原谅他了,原来还是不能。

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实在过于惨烈。

最后,面对那样的惨剧,他也只是抱歉地说一句:“我跟张正是兄弟,也是敌人。”他用嘶哑的声音补充,“我不是什么好人,小黎,我曾满怀目的来到你的身边,我曾一手操控,设下死局害了你的亲大哥,小黎,你恨我吧?”

张惊黎久久的、久久的望着他,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她转身离开,游魂似的走出了那个本不属于她的家,此时此刻,她的喉咙里翻滚的,已经不是怒吼的声音,而全部都是猩红的血液,她吐不出来,只能硬生生再全部逼进自己的肺腑。

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

张思辰没有拉她,他已经没那个脸,尽管担心她的安危,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那个权力再去阻住她的脚步了。她的人生,已经彻底从他手中脱困。

她还记得曾经的曾经,为了能跟他多聊一会儿天,她都会想方设法找上门去,打电话更是常事,虽然她常常被他说成不懂事,常常被他以工作忙而随意挂断。

但是她实在内心里发不出火来,虽然她在当时,表面上的那个火大的表情,让蒋思彤一度认为,她会将手机砸个稀巴烂再从下水道冲下去。但是她错了,张经理愤怒的情绪只酝酿了一小会儿,几乎在顷刻之间转变了自己的情绪,有些卖乖讨巧道:“张思辰……人家不过是想你了嘛……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稍微迁就迁就我么?”

这是蒋思彤第一次听到张惊黎用那样的语气跟人说话,温柔而卑微,甚至有点低声下气的味道。蒋思彤不知道那边的张思辰有什么感觉,但是当时的蒋思彤,一愣之下,忽然凭空滋生出一抹难过。在感情方面,永远是不对等的,付出多的一方,势必要被对方牢牢地捏在手里。

张思辰整理了一番资料之后,觉得对方除了那几句说惯了的情话,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提醒道:“以后要是没什么事,还是不要随便打蒋思彤办公室的电话,蒋思彤不想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下面找蒋思彤而又刚好占线。”

张惊黎气急道:“我打了你的手机,可是一整天都在关机”

“对不起,这几天公务缠身。”说完就挂了,在工作的问题上,张思辰总是特别决断的一个人,对他而言,从当初踏入警校的那一天起,那么责任就永远位列第一,别说爱情,就连亲情都无法兼顾。

为了这个,两人曾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张惊黎也有像个怨妇哭哭啼啼的时候,只是吵过之后,她还是没办法,得不计前嫌地原谅他。毕竟,这份感情,是她最先付出的,她不应该索取过多。

那时候她也数落他,张思辰,你真是个狠心的人。你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就无缘无故消失好几个月,回来的时候也不给蒋思彤任何解释,也可以因为一个绝密的任务,就跟一些外地的女同事同住一间房装成情侣的样子,甚至,在你生命垂危的时候,你都不会想到要第一个打电话给蒋思彤,你心里想的,永远都是这次的任务有没有完成,罪犯有没有落网之类的……

“小黎,我第一天就告诉过你的。”每次他叫她小黎的时候,用的都是特别温柔的语气,张惊黎再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乖乖投入他的怀抱,只是搂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在一起这么久以来,他没送过她红玫瑰,也没有送过她任何可以充当信物的东西,他不在眼前的时候,张惊黎不知道该用什么充当媒介去想念他。

虽然她一闭上眼睛,就是张思辰的脸。

她第一次认识张思辰的时候,是在一场性质恶劣的绑架案中,被绑架的对象正是张惊黎,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身为名门贵族的十七岁少女,情窦初开的她,爱上了平民出身的小警察。

张惊黎说:“我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我哥在世的时候,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后来他死了,那些人却还不肯放过肇兴(张氏集团)的每一个人,他们企图收到我爸的汇款之后,再杀了我抵命。所以落到他们手里的那几天,我实际滴水未沾,大冬天被关在一个破山洞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冷风呜呜地叫,吓得我一晚上都不敢合眼,生怕一睡着就给野兽叼走了……”

她说的时候,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语气波澜不惊,直到说到张思辰出场的时候,才稍微带了那么一点花痴的心态,“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辈子……认定了。值了。”

蒋思彤从来没有见过张思辰,但是从她的话里行间,蒋思彤觉得他应该是个相当靠得住的人。想来,张惊黎不花痴,一花痴就是一辈子。

然而用于清的话来说,是张惊黎死皮赖脸自己送上门去的。张思辰不过是受害者。

很多年后,张惊黎在日记上写道:我知道这是一条看不到目的地的单行线,但是当初年少的我,曾经毫不犹豫付出了真心和绮念,所以即使后来,不断不断地觉得孤独,觉得不满,却还是覆水难收。

我一直在等他。

于清出事之后,他们俩大吵了一架:“你要钱,为什么不找我?”

“我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去低声下气地求你?”于清可从不是什么低声下气的人。“再说了,找你有用吗?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难处?”她的骄傲,从来不容别人亵渎。

“可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张惊黎有些无力,自打失恋后,这一切她已经没多大感觉了,只是还是担心她啊。

“告诉你没用。你自身难保。”于清毫不客气地回她的话。

张惊黎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道,“我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堕落,无数次地问过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总是避而不答,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跑到这儿跟你上一所大学、住一幢公寓、一间寝室,是为了什么?难道我喜欢看到你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于清嘁了一声,嘲讽之色尽现:“因为你欠我。”

“我没有欠你”张惊黎怒不可遏,“全天下都没有欠你”她的语气渐渐低落,浸渍着说不清的情绪,“难道我在我爸的公司就这么闲着没事干,放着好好的经理不做,非要跑到这来浪费时间跟精力吗?你知不知道,一分钟之内存在多少商机变化,而我,凭借自己的能力,光是投机取巧、衡量投资方案,一天下来就能赚多少钱?你又知不知道,你所憎恨着的,现在张氏带领下的肇兴集团,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大限,那些觊觎他的狼子野心之人,背地里多得数不胜数”

于清没有再说话,方誉望了望蒋思彤,蒋思彤摇摇头,表示对此事一无所知。张惊黎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谁又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有关她的家族事业,像我们这些校内的大学生,成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哪来的闲心观察时事走向。

“小黎,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没你那么好命,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蒋思彤自己的双手挣来的,这其中的辛酸甘苦,真的除了自己能体会,又能指望别人什么呢?你还真的以为,在你落难的时候,会有人慷慨无私地、不求回报地予取予求么?”

“这一切,我岂不知,只是……”

“小黎,事到如今,你到现在还是看不清么?”她走近一步,握着她的手,低声切切道,“除了我们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人靠得住了……”

张惊黎陡然想起那个负心之人,心中不置可否,在于清那样严厉的眼神监督之下,她终究无言――是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只是……

“这事要是被学校知道,你的前途将毁于一旦。”张惊黎继续冷冷地刺她。

“你可以去告密呀。”于清笑靥如花,一副无为无葸的模样。

那样的吵吵闹闹,那样的心无旁骛,那样的针锋相对,那样的相怜相惜,我们的岁月,有一段被称为青春,有一段被称为剩女。

蒋思彤什么也不怕,最怕的无非是他的反复无情了,这个世上,每个人心目中都住着一个妖孽,死死纠缠,痛是因他,欢亦是因他,几多欢喜几多愁,竟没有几个能挥剑断情的。前有于清,惨遭不良商人的陆泽清狠狠抛弃,甚至毫不顾惜她身怀有孕,一笔钱一张支票,就这样轻松如意地打发了她,就连善后事宜都处理地那样干脆利落;后有张惊黎,远赴港台只为给爱人一个天大的惊喜,不料却捉奸在场,使得彼此并不想爱,或者说远远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相爱,纯粹是为了是非利益相互搅和在一起……这一层薄薄的纸终于得以捅破。

在蒋思彤看来,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到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打算跟重新选择的机会,是爱是恨,是到一起还是彻底消失无痕,都有了重新正视的机会,未尝就不是一个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