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烟花易冷

午夜时分,医院的病房里十分安静,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震动起来。我睡得并不实,伸手摸过电话。如果是沐风,我还有勇气再离开他吗?我问自己。我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我如此伤他,他怎么可能再理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叔叔的手机号码。

我的内心十分的不安。这么晚了,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赶忙接起电话,叔叔的声音有些颤抖:“小羽,快点回来。你奶奶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挂断了叔叔的电话,然后再给何泽打电话的。我只记得何泽帮我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陪着我飞回了南方。

而我风尘仆仆赶回去后见到的,是奶奶的灵堂。我在奶奶的灵前不眠不休的跪了三天。可是这样有什么用,这样也弥补不了我的内疚和伤心。我当初承诺奶奶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实现。

这三天里我大量的吃着医生给我开的药,我怕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天呐!为什么要把我珍视的东西都拿走。

奶奶和我曾经住过的房间依稀如昨。她的床头柜上还放着那把帮我梳头的木梳。我整理奶奶的遗物,所有的东西都留有她的痕迹。这个育我长大的人,这个视我如明珠的人,竟然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而我竟然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我的心在四分五裂之后又活生生的漏掉了一个大洞。我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眼泪不停的流,流了又干,干了又流,仿佛要抽空我一般。

我觉得我是一个弱者,我没有能力给我身边的人带来快乐和幸福。也许我是一个不祥的人,也许我应该离我身边的人远一点。

奶奶葬礼的前一天晚上,叔叔来问我:“小羽,沐风呢?为什么他没有来。这个叫何泽的人又是谁?”

“叔叔,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问题会处理。您就不用管了。”

叔叔摇了摇头走开了。就这样好了,对我失望一点。不要对我再存有过多的感情,我什么都报答不了。

挣扎着参加完奶奶的葬礼。我几乎已经坚持不住了,回家取了行李,便要立刻离开。

“小羽,能等到头七的时候再给奶奶守个夜吗?你奶奶最记挂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婶婶问我。

“你们不要再封建迷信了好吗?真的相信头七的时候奶奶还会回来看看我们吗?”我绝情的说出这样的话。

我决意走掉,看到叔叔和婶婶对我失望的眼神。我真的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我的病情就会瞒不住了。最近家里接连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叔叔和婶婶苍老了许多。这样也好,对我失望一点,以后不要为我而伤心。

从家里出来,何泽立刻带着我到医院去打了一瓶点滴。然后才坚持着又回到了北方。

这段时间,何泽每天都在医院陪着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合适的心脏捐献者的。”他宽慰着我。

我摇摇头。“天意如此!况且我根本就不想做这个手术。”

“为什么?”

“就算真的找到了合适的捐献者,手术也是有一定风险的。就算手术真的成功了,也不保证我能多活多长时间。如果结局终究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给自己这样一个痛苦的过程。我希望我死的时候身体内,装着的还是这颗爱着他的心。”

“如果我知道你是一直抱着一颗赴死的心,当初我是绝不会帮着你去骗沐风的。”何泽有些生气。

我看了看情绪有些激动的何泽,他没有过面对死亡的经历,生命如此珍贵,谁不想珍惜呢。只是……

“生气啦,别生气啦!”我笑嘻嘻的哄他。也许我生命中最后看到的人就是这个朋友了,我想好好的对他,不想那么阳光温暖的他变得愁容满面。“其实我也是想活下去的,我也是害怕死亡的。只是,我不想活着如同死了。我不想剩下的有限的生命都在这病房中度过。如果这是一种觉见病我怎么会不积极的去治疗呢?”我顿了顿,调整了下情绪继续说道:“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好不好,我不想在这里浪费生命了。公司很忙的,我们一起回公司好不好。”

“你说什么?”何泽张大了嘴。“我不同意!”

温暖的气候,潮湿的空气,还有碧海蓝天。此时的我正在海南的三亚。两个月前,我偷偷的离开了医院。我不能再拖累何泽了。这两个月里,我去了很多边陲小镇。远离医院,远离人群和喧嚣。我想也许有一天我就会悄悄的死在路上,什么也不带的来到这个世上,再什么也不带的离开这个世界。

我想三亚是我的最后一站。我想来这里,因为我和沐风曾经约定过结婚蜜月的时候要来这里。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他要天涯海角永相随。

我一个人来到了天涯海角,身边没有他。我很思念他,在沙滩上写下: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我看了看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觉得很不满意。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写出很好看的字。原来这么多年我辗转漂泊于世,看人生百态,看世事浮华。可我贪恋的不过是他的怀抱,我爱的不过是他的才情。可是,我要永远跟他说再见了。

我回到酒店的时候,在大堂里看见了何泽。原来他这两个月里一直都在找我。公司里有我的个人资料,他动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因为我之前一直都是去的很偏僻的地方,他没什么机会。我到了三亚后,用身份证登记开房,他就立刻得到了消息。

“原来你还没有放弃我吗?”我对着何泽笑笑。

“永远都不会。”他坚定的说。

我走上前去,抱了抱他。这个拥抱是一个超越了男女关系的拥抱。我没想到此刻还有一个人对我不离不弃。

“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好吗?明天我就跟你回去。”我乖乖的说道。

“你想做什么?”

“放烟花和看日出。”

“好,我陪你。”

夜晚,海边,我的面前放了成排的烟花。沙滩上的人并不少,大多数都是情侣。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点燃了。”何泽问我。

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但又保持了安全的距离。“可以点了。”我说。

他点燃了一个烟花,然后跑到我的身边和我一起观看。烟花筒内吐出了一颗颗的珠子,就像夜明珠一样。珠子升到空中然后绽放。一朵朵的,有红色、黄色、紫色,如雨,如流星。冷艳而美丽。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我们的烟火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其中一对父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小女孩只有十岁左右,扎着灵巧的马尾辫。她朝着爸爸张开双臂,她的爸爸把她抱了起来,仿佛这样她就可以看的更清楚了。我仿佛看到了我小时候的样子。

一个烟花放完,我听到那个小女孩对着她的爸爸说:“爸爸,我也想放烟花。”

“这么晚了,我到哪里去给你买。”她的爸爸回答。

我示意何泽,将剩下的烟花都送给那个小女孩。然后看着他们继续在沙滩上点燃。

爸爸、奶奶,也许很快我们就可以团聚了。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烟火在夜晚的海边持续绽放了很长时间,璀璨过后渐渐的消融。夜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又变得冰冷。何泽帮我盖上一条毯子,陪着我等待日出。

我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想在我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只有这一个亲人在陪着我了。

“翎羽,你怎么样?如果觉得冷,我们可以进去。”他看我很久没有说话,轻轻的拍了拍我。

“放心吧!我没事,我还有气息。”我知道他担心我随时会挂掉。

“如果觉得累,要不要进去先睡一小会儿。等日出的时候我可以再叫你。”

“不要!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浪费在睡觉上。你看这夜色多美啊!”

“是呀,很美。”他的声音开始哽咽。

“何泽。”

“嗯?”

“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说起来我们已经是生死之交了。可是我好像一直都不是很了解你。”

“好。你想听哪一方面的?”

“我都想听。”

“可是你之前认识的我,是那么普通的一个人,你也想听吗?”

“我想听。”

“我生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我一直按部就班的生活着,波澜不惊。”

“后来呢?”

“上大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你。看到你身边的张厉峰和沐教授都那么优秀。那时我才恍然顿悟,原来我是一个那么普通和渺小的人。”

“我只是一个催化剂,骨子里的你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也许是吧。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奋发图强。我对自己说我不可以停下脚步,我不甘心只做一个平凡的人。”

“那你这么多年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啊!我曾经和一个投行总裁的女儿谈过恋爱。但是后来我们和平分手了,她也已经去了美国。”

“她长得漂亮吗?”我问。

“她长得很像你。”

“哦?”

“你们两个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性格却大相径庭。我觉得把她当成你的影子很不人道,而且我们性格上也不合拍,后来就分手了。”

“何泽?”

“什么。”

“我死了之后你不要伤心,要好好的生活。你要带着我的梦想一起出发。”

何泽无声的搂紧我。

我悄悄的流下了眼泪。原来,对于这世间的人和事,我还有诸多的舍不得。就比如,这眼前升起的一轮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