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宜人,枝影摇曳,小院的屋中燃起了昏黄的烛灯。
跳跃的烛火前,松松垮垮披着方秋扬的衣袍,银发倾泄,狴犴饶有兴致的托着下巴听枭白讲故事。
将关于传承的事讲完后,枭白看着毫无反应的狴犴有些惊奇,不是说狴犴喜好仗义执言,爱主持公道么?怎么听完由他带来的一系列悲剧没什么想法啊。
见枭白一直盯着自己,狴犴想到了什么,抽了抽嘴角,“不要告诉我你故事里的巨兽就是我的兽形?”
枭白点头。
狴犴抽得更厉害了,忙道,“你们人族就会搞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百年前天界战争,我受了伤寻找修养之处,不知不觉闯到了人间,可是来到人间之后并没有什么人来攻击我啊,只是身边有很吵的蚊子罢了,虽然都被我一爪子拍死了。我实在受不了蚊子的翁鸣才去的地下。我想想,后来确实多了个封印,我还以为是干什么用的呢,原来是封印我的,哼,一个破破烂烂的半成品封印还妄想封住我,愚蠢。”
枭白满头黑线,“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必狴犴说的蚊子,就是想要攻击他的人。而这里人费力维持到现在的封印,在狴犴口中也只落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评价。不由问道,“既然封印封不住你,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出来。”
不提还好,枭白一提,狴犴幽怨起来,整个兽都不好了。
“还不是因为我家主人……”
狴犴下人间养伤之前,特意去和主人辞别,他家主人笑得异常灿烂的给了他许多难得一见的草药,还温柔的对他说,伤养好了早点回来,并且记得带土特产,然后就去参加那只臭狐狸是婚礼了。狴犴一赌气,就在人间呆了百年,一直希望他的主人能主动来找他。
结果,百年过去了,狴犴不仅伤好了,借着那些草药修为都增加了不少,只是还没盼来主人来寻他的踪迹,那只臭狐狸孙子的徒弟倒是冒出来了。狴犴终于有了危机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再不主动去找主人,刷存在感,估计他家主人都会忘记他这只兽的存在了。
这百年之所以没有冲破封印,一方面是等主人,经常换地方让他家主人不好找,另一方面是因为懒。
“那血樱桃是怎么回事?”枭白皱眉,“既然你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没来由的出现血樱桃呢。”
狴犴思索了一会儿,道,“应该是封印的缘故,封印设在滋润樱树的土壤里,这个封印虽然对我没什么用,但对一般的植物还是有些作用的。那棵樱树应该是和封印连在一起,封印一直吸收树的营养才让它结不出果来,同样,封印也给予树一定的支持。每二十年由所谓的圣女将生命为祭品滋润封印,多余的养分给予了樱树,这才结出血色的果实。”
狴犴又厌弃地补充道,“这种罪恶的封印,等等我就去毁了。”
枭白心想,狴犴果然正义冲动。忙道,“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我会让这个传承消失,但不是现在,要彻底拔除还需一些铺垫。若是解除封印,血樱桃不再结,说不定他们会以为不再赐福这片地方,民心浮动,这个镇子就毁了。”
狴犴不屑,“那只是他们自以为是种下的恶果,他们若是连自食其果的勇气都没有,承担不起,那毁了就毁了吧。”
听完,枭白不知是什么感觉。
人们一直以为会造成威胁的巨兽,其实只是想来安静的养伤,自己崇敬的血樱桃其实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自己建立一个不可打破的标准,一个血腥的传承,很有趣?
人们太习惯用自己的想法来理解不了解的事物,其实那些,仅仅是从管中窥得的一部分,却要臆想出它的全部,如管中窥豹般可笑。
毕竟,所看到的,所想的并不是真实的全部。
传承的牢笼由他们自己建起,假如不从他们心底打破,一切将不会改变。
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是仅仅窥到这里,这些事件的冰山一角呢?
“你别激动,现在还不是时候。狴犴,你会呼风唤雨打雷闪电么?”
“哈?”狴犴不解,刚才不是在讨论沉重的话题么,怎么一下子转画风了?瞄了眼在一旁安静坐着闭目养神的方秋扬,老实道,“我父亲是龙,这些我当然也会了。”
“那就好。”枭白站起来说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屋里呆着绝对不能随便乱跑!”
说完枭白转身,匆匆跑出屋子。
方秋扬闻声同样起身朝门外走,去追枭白。临走前还不忘威胁狴犴道,“你可以乱跑一下试试。”他绝对会让你以后都再也不想‘跑’。
正准备站起来活动活动的狴犴脚下一个趔趄,欲哭无泪,跑你妹的,他好歹是万年凶兽,给点面子好不好。
不过狴犴却也安静下来。枭白没发现,他可是发现了,他们之所以能安全的回到这个小院没被人发现,是因为这个少年在四周布下了结界。不然,狴犴从地下出来产生的异象怎么可能不引起人注意?
只是人间竟然有人能设下阻隔上古凶兽气息的结界,那个少年不容小觑。
夜半时分,寂寂的菜园中响起虫鸣,温琦静坐在石凳上,趁着皎洁的月色摆弄着手中的绣品。
忽然,温琦听到自家门口有动静,手下一僵,站起来小心挪步,捡起一把锄头,谨慎道,“谁?”
只见一个黑影从她家墙上翻滚下来,落地后立即爬起来,慌忙喊起来,“是我,琦琦,你先别动。”
王起狼狈的看着温琦,眼睛可怜巴巴的眨着,看得温琦心下一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将举起的锄头放下,冷声道,“你来干什么?小怡可是说不准你爬墙了,你想挨打么。”
闻言,王起嘿嘿笑道,“琦琦,你是关心我的对不对?”见温琦脸色一变,忙轻咳一声,指了指他跳下来的地方,“我不是爬的墙,我是翻门过来的。”
温琦皱眉,“又来了,咬文嚼字。你可知道你有多罗嗦,每天在我耳边聒噪的不停,吵得不行。”
“可是我知道,你和我和离的理由不是这个。”
温琦一愣,只见王起将她手中的锄头丢开,郑重地看着她,道,“你烦恼的事,我统统知道。”
“关于这个镇子,关于古老的传承,关于你的姐妹甘怡,只要是你的烦恼,我统统知晓。”
“只是你,从来不告诉我,我也便乐得当作不知道。”
“你不说话,我便拼命说给你听,不求你能记住,只要其中有一两句能逗你欢笑。”
“我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和你一起安安稳稳平平安安便好。”
“我们在一起十年,你有什么事从来不告诉我,可偏偏你又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每一次都非要我看出来。你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就算了,可这次你居然拿我们的婚姻做筹码,不觉得很过分么?”
“在和离书上签字时我是很生气,但是冷静下来后,我想,往日你的隐瞒我都能原谅,为什么这一次不行呢,所以,我来见你。”
“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温琦的眼眶红红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往日的随意态度被抹去,像是从来没见过他似的,或许她真的没有认真看过他。
她和他在一起,是因为长辈的原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总以为他唠叨又罗嗦,不想与他说太多,可是他离开后,没了唠叨声,反倒觉得心里某处空落落的,有些不适。
有些事情,她不告诉他,是害怕他担心,这种心情,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温琦想,她也是喜欢他的吧,所以和离之后从不见他,只因害怕一见到他,她好不容易要和离的决心会立刻土崩瓦解。
就像现在,温琦听到他说,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她也想和他在一起,充满信任的,重新在一起。
温琦瓮声瓮气的说道,“那以后不能再说什么做事要一心一意啊不能分心,老是教训我的浑话了。”
王起呆了一下,这是,答应了?
咧嘴一笑,王起上前抱住温琦道,“怎么能是浑话,做事就是要一心一意嘛。比如我喜欢你,就是一心一意,坚持到底。”
听了这话,温琦身子一僵,嗔了王起一眼,闷闷道,“阿起,对不起……”以后我也会一心一意,坚持到底的喜欢你。
邻家的屋顶上,枭白看着这一幕扶额浅笑,笑是因为温琦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心了。
枭白想,温琦并不是不信任王起,而是不知道如何去告诉他,一个女子若是真的想隐瞒什么是绝对不会让人看出来的,而王起每次都能看出来,说明温琦对他,一直处于‘告诉’还是‘不告诉’的一种矛盾心态。
而枭白无奈的是,她这么激动的用轻功飞过来想找温琦问的事情是问不了了。
再次揉揉眉角,枭白从屋顶上飞下去,没有惊动温琦,准备回去睡觉。一转身却见方秋扬正站在她的身边。
发现背后有人,枭白吓了一跳,不由出声道,“你怎么在这!”这么安静好吓人的!
方秋扬淡淡回道,“我见你匆匆出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这时枭白才发现,方秋扬脸色苍白,微微粗喘着,外袍丢给狴犴后只穿了一层中衣。
见他面色不对,枭白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帮他把脉,触到他的手腕,脉搏虚弱,肌肤冰凉的不似正常的体温。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得到同样冰冷的结论后,蹙眉道,“你病了?竟然还这么跑出来!”
方秋扬本是不想让她知道的,设结界依靠的是精神力,越强的结界,所消耗的精神力就越多。方秋扬刚才就是一直在休息,恢复消耗掉的精神力。
这个时候虽然身体没什么,但会表现的极度虚弱。枭白伸手帮他把脉的时候,他是想拒绝的,毕竟只是些后遗症,可看到枭白这么紧张,他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心想,他生病的话,枭白会不会更多在意他一点?
结果自然没有让方秋扬失望。
由于平时方秋扬就很安静,所以枭白才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异常,现在看来,她对他是太不关心了,自己拐来了这么赏心悦目的少年竟然还让他生病了,简直是太不负责任了。
抓住方秋扬的手,拉着他紧张道,“走,我们去找大夫。”
方秋扬低低一笑,一般的大夫可是看不出精神力的消耗的,去了也没用。握紧枭白的手,一用力,将枭白拉进自己怀里,枭白的脑袋刚好埋在方秋扬的胸口,带着一丝调笑,温润好听的嗓音在枭白头顶响起。
“别着急,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枭白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担忧道,“真的没事么?”
见小丫头这么担心,方秋扬有些不忍,可惜的放开怀中的小人儿,摊开双臂,笑道,“真的没事。”
枭白想了想,将方秋扬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慢慢往回走。边走边道,“你不想去看大夫就不看好了,不过别硬撑,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
方秋扬看着枭白嘟着嘴说着这样那样的话,勾唇一笑,将身体的重量放在枭白身上一小部分,轻轻应道,“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