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是原始的锻造工艺,虽然平凡,却很实用,看起来简单,学起来却不易。
民间传言,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意指打铁日日在炼炉旁忍受炎热,撑船则行在风口浪尖上,随时有翻船丧命的危险,而磨豆腐卖豆腐,更是要三更睡五更起,做驴子的工作,得仅能糊口的钱。
所以选择打铁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惊人的忍耐力。
不过好歹是靠手艺吃饭的行业。
铸剑虽和普通的打铁方法不同,但是本质是同样的,一样辛苦,尤其是想要打造一柄好剑,更是要寻找适合的冶炼方式,近乎苛刻的温度控制,以及打铁的力道。
虎梅山庄谢家祖上打铁为生,机缘巧合才成了武林中的世家,一时间声名鹊起,这是好运,但是伴随好运而来的,并非都是好事。例如现在,谢家子孙受不住打铁的热浪,宁可苦修剑法,也因此,虎梅山庄输出的宝剑越来越少了,到了这一代,唯有谢峰的大儿子谢策不擅剑法,专攻铸剑。
与谢峰交换了一下见解后,谢峰便再没有继续的热情了,对夜陇礼貌道,“今日听夜陇大侠一言,茅塞顿开。听闻大侠是来找芸儿的,老夫这便着人带大侠前去。还有阁主大人交代的事情,老夫早在芸儿回家当天就已经办妥了,请夜大侠放心。”
夜陇一看就知道谢峰想要自己思考一番,于是抱拳施礼,转身出了大厅,就见候在门外的小锄朝他露了一个笑脸,让夜陇跟着他走。夜陇也对他笑一笑,跟着小锄离开了,这回,夜陇什么都没问小锄。因为……
他刚刚给谢峰讲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夜陇讲的时候很爽,只是爽过之后,夜陇就开始心虚了……
虽然阁主大人在时,他也经常发表自己的意见,阁主大人也喜欢他们参悟论道,畅所欲言,但是他今天面对的不是阁主大人,也不是瀚翎阁的任何一个人!是虎梅山庄的庄主谢峰大人好不好!
无论究竟修行如何,辈分和年纪都放在那呢,他这么说好唐突啊,万一认为他们瀚翎阁的人都不尊老爱幼怎么破……
夜陇摸摸鼻子,心一横,反正是庄主让他说自己的见解的,不是他非要说的呀,他不是有意冒犯的,嗯!
夜陇这在做自我反思,谢峰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这么久以来,他是否真的忽略了虎梅山庄的根本,外界的评论算得了什么?若虎梅山庄在意这些,根本就可以将山庄建造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故意做出高冷的姿态,而他们老祖宗让他们呆在尘世,不就是为了不违根本么?
不然,他们为什么会连门口卖猪肉的大叔的菜刀都接收打磨呢?
虎梅山庄需要的,不是一个人人敬重的名声,要的是,传承在铸剑术和钢铁中的剑魂!
铸剑才是虎梅山庄存在的意义,不能被那些虚华之物掩埋了!
虎梅山庄的后院的路由青石板铺就,两旁种植的是近百年历史的柏树,树皮上一道一道的剑痕,已经被狰狞的树皮纹理包裹,那是剑成后试剑留下的痕迹。柏树青葱,笔直沧桑,空气中弥漫着柏树有刺激性的辛辣气味,嗅得夜陇神清气爽。
后院与前面用于会客的前厅装扮不同,并没有杂乱的装饰花卉,看得出虎梅山庄的人还没有在迷失的路上越走越远。
半途上,夜陇突然顿住脚步,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谢峰明显是知道他的身份的,阁主与他也有书信往来,甚至是阁主还托给他事情,就现在而言,虎梅山庄能做的,不就是他来此地的目的,让虎梅山庄将瀚翎阁内部动乱的消息以对瀚翎阁有利的方向散播到江湖中去嘛!那么,他来这还有什么用嘛!难道说……
阁主大人是故意的?就这样把他卖到谢家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迎面便有凌冽的剑气袭来,夜陇心中一凛,他就说这段时间少了点什么嘛,原来是少了缚流的偷袭。此刻再不做他想,拎起小锄的衣襟飞身而起,在不远处的一棵柏木的树干上借力,落到地面上将小锄放好,又一跃跃开,与缚流对上。
倒是小锄,不知道自家小姐对着准姑爷就砍,以为是小姐练剑没看清来人是谁,忙喊道,“五小姐,这位是夜陇夜大侠,您快停下!”那是准姑爷,砍坏了可怎么办?
谁知正在对阵的缚流,也就是谢家五小姐谢芸冷声道,“我知道是他,所以才砍的!”
小锄又看看似乎一脸拿你没办法的宠(无)溺(奈)表情怔住,难道这就是两人的正确相处方式?他似乎,有些看不懂……
不过,他家小姐开心就好,可是,小姐,您拿的可是大房谢策老爷亲手打造的,已经开刃的宝剑啊,就算他不识货,也知道策老爷的剑千金难求,虎梅山庄就是靠策老爷来维持现状的名头的,您拿它砍准姑爷,万一不小心真砍坏了,姑爷缺胳膊断腿的,您还要么?
只见谢芸拿着宝剑,一会儿砍到了柏树上,给沧桑的树干又舔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一会儿斩断了夜陇的衣袖,小锄站在刚好避开剑气的位置,想出声制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阻止这两人特殊的“恩爱”方式,只能“哎呦,哎呦”的喊着,不知道是心疼剑,还是心疼一直躲闪的准姑爷夜陇。
夜陇看着比往日攻击更加狠厉,步法却完全凌乱了的人,皱着眉头,想要制止,可因为剑气的关系不得靠近,只能躲闪。忽然,谢芸的剑气一个收不住,朝四周播散开来,眼见着谢芸自己放出的剑气就要伤到自己了,刚闪身到柏树枝头的夜陇深深叹一口气,暗道,我这真是欠了你的。
踩着树枝借力,飞身扑向谢芸的方向,替她挡住剑气的袭击。
谢芸呆呆的看着直面她而来的人,正想要举剑刺向他的时候,却见对方脚下踉跄,嘴角有血丝渗出,一看就知道是被剑气震伤内脏了,手上一松,就朝夜陇跑去。夜陇是刚受了剑气的伤,谢芸又是一直在攻击,早就有些脱力,两人凑到一起,皆是不稳的倒在了地上。
于是因为听到后院的动静纷纷赶来的众人就看到,他们家的五小姐气喘吁吁的扑到了一名衣服被剑气撕得破烂不堪的男子……
这……一定是他们睁眼的方式不对,不然怎么会看到如此劲爆的场面呢?
能进谢家后院的人都是谢家自己的亲人或是家仆,都多少知道今天来了个瀚翎阁的人,是他们五小姐的准姑爷,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小姐是主动的那一个!
喵咪呀,他们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不是去铸剑的密室学习,就是练习剑法的,勤奋刻苦的五小姐原来还有这么热情的一面,真是孩子长大了,知道为自己的幸福努力,而不是等待别人给予了……
“咳咳。”
听到后院有打斗的声响,静思完毕的谢峰忙赶来,没想到就看到这一幕,额,这算是怎么回事?怎么夜陇大侠似乎还是受伤了的样子,刚才还好好的呀?
目光扫视一周,最终停在了带夜陇进后院的小锄身上,瞥了小锄一眼,后者立即意会,颠颠的跑到自家庄主身边。
谢峰点点头,对众人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将小姐和夜陇大侠扶进屋休息?没看到他们受伤了吗?”
驱散众人后,谢峰才抓过小锄,问道,“这是什么个情况?”
小锄摸摸脑袋,道,“小人也不知道,夜大侠走到这的时候,五小姐就拿着剑攻了过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小姐就把大侠给扑到了。”
“噗……”谢峰被自己呛了一下,自家孙女,要不要这么热情啊?
想到了最近收到的阁主的一封信,谢峰朝小锄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小声交代些东西。
小锄听言张大嘴巴,看向谢峰道,“庄主,您确定要这样么?”
是不是不太好啊?
谢峰一点也不觉的自己为老不尊节操掉了,背着手学着酸儒一般晃着脑袋,道,“他们阁主都这么交代了,最近瀚翎阁正是多事之秋,正好让他们别掺和进去,顺便把婚事给办了,何乐而不为?”
小锄,“……”他读书少,可别骗他。连他都知道不会这么顺利,更何况五小姐还是这个脾气……
夜陇睁开眼,入目的是粉红色的纱帐,再看自己,卧槽!他衣服呢?
只见夜陇破烂的外袍已经被褪去,仅有一件白色的单衣,坐起身来摸摸披在身上的棉被,红色的缎面上绣着鸳鸯戏水图,被窝里绵软舒适,是被太阳晒过的新棉被,只是夜陇的冷汗就这么下来了。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会莫名其妙的就入了洞房,然后贞操不保了吧?
事实上,夜陇虽然想得有点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房门突然一开,小锄看到已经醒来的夜陇讪然一笑,道,“夜大侠您醒了?”
夜陇也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小锄,这是什么情况?”
“啊,是这样的!”小锄回道,“您比武不是胜过了我们家五小姐了嘛?按照比武招亲的规矩,您是一定要娶五小姐的,若是您拒绝了,不仅损害了我们家五小姐的闺名,还是轻看我们虎梅山庄!无论是哪样,庄主大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大侠您。”
“可是,我们那只是比武而已啊?普通的切磋怎么能算是招亲呢?”
“哎呀,夜大侠您不知道么?谢家的女子从不与男子切磋武艺,一旦对上,就是招亲的性质。”小锄说完还自顾自的点点头,嗯,不是他胡诌,是庄主交代他胡诌的,传话而已,他是好孩子,从来不说谎!
“何况我们五小姐哪里不好?人美,心善,铸剑术在这一辈里是最好,深得策老爷的真传,剑法武功也是拔尖的,虎梅山庄虽然比不上瀚翎阁,在江湖上也是说得起话的,这两个势力都和夜大侠联系上不好么?更何况我们五小姐还喜欢夜大侠,娶了我们家小姐对夜大侠百利而无一害,大侠不如就从了吧。”
大侠您就从了吧……从了吧……
这是什么鬼!
夜陇吞吞口水,道,“你们就这么担心你们五小姐嫁不出去么?”
“小锄只是一个下人,大人们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庄主交代我说,让夜大侠在此好好休息,顺便考虑清楚。”
夜陇眯眯眼,“你们是想要把我关起来么?”
这是真的逼婚啊?只是,凭这房间,凭这些人手,能拦得住他么?
掀开被子,夜陇将靴子穿好就要出门,结果还没站起来,小锄便补刀道,“庄主知道夜大侠武艺高超,所以早就给大侠服用了软骨散,大侠现在别说内力了,站起来都困难。”
噗通一声,夜陇从床边摔在了地上。
“……这话不应该提前说么?”
小锄吐吐舌头,道,“就算说了,大侠不还是要站起来确认一下嘛,都一样。”还是会摔的。
夜陇,“……”
小锄觉得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福福身子,退出门外,道,“那么夜大侠好好休息。”
顺便,将房门给锁上了……
夜陇又费力的爬到床上,不足三尺的距离,却让他大汗淋漓,累得不轻,这下是逃不掉了。然而,夜陇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软骨散,一般的软骨散对他应该没有用了才对,毕竟他们阁主医术高明,已经用办法让他们的身体对普通的药剂产生了耐药性,怎么会中招呢?
除非……
这药就是他们阁主大人提供的!
不仅是坑他进虎梅山庄,连逼婚都掺和进去了!不愧是腹黑的无良奸商,卖得一手好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