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番外八

恋爱,分手。

当失眠伴随了很多年,又是一天,郑雪娴醒了就睡不着,索性爬起来。

粉色丝质长裙在郑雪娴的身上映着灯光有些透明,身躯依稀可见。随手在桌子上拿起一个夹子把散乱两肩之间的头发在后脑勺夹起来,对着镜子,郑雪娴看着自己白皙的脸,然后坐起来看书,是一本《琉璃的传说》。这本书她看了好多年了,总是在这个时候看,这成了一个习惯。不过她得小心一点,要是郑雪娴她妈知道了,就不得了。她非得强制她入睡,强制关灯,强制没收书。郑雪娴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强制性的老妈了,从小到大,习惯成自然。

这本书,是很久以前郑雪娴的爷爷给她的。爷爷说,这本书是他们家世代相传的。关于琉璃镇的故事也是爷爷说的,听故事的时候,郑雪娴才4岁。从那个时候起,郑雪娴就相信她一定是邱家的后人,琉璃镇一定是存在过。渐渐长大的郑雪娴对琉璃越来越感兴趣,兴趣最后发展成一种偏爱,然后演变成一种固执己见的琉璃控。故事是爷爷跟郑雪娴说的,关于琉璃镇,关于琉璃的传说,关于邱家的上上下下。爷爷说,琉璃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最为纯净,最为珍贵。琉璃的故事从郑雪娴的四岁一直说到郑雪娴的七岁,故事重复而不嫌枯燥,冗长不嫌累。

――瑶瑶,你还没有睡啊?是瑶瑶的妈妈,这么晚了,一定是起来上厕所的。

――哎,就睡了。瑶瑶赶紧把书合上,爬到床上,准备熄灯。

――下次在被抓到,这么晚还亮着个灯,我就把你房间里的灯管拧下来,看你还熬夜通宵。

――知道了。瑶瑶要是不回应,瑶瑶妈就会喊多几声,直到回应为止。

瑶妈的睡意估计没有了一大半,说话的语气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有改变,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厕所的抽水马桶好半天才响了,瑶瑶知道妈妈上完厕所了,过几分钟,妈妈就会回到房间,一切依旧。瑶瑶再次爬起来,开灯,翻开书,趴在床上看。

书上说的是琉璃的传说,关于西施,关于范蠡,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关于琉璃中的爱情。虽然郑雪娴看了很多遍了,但是她依旧对这本书充满了兴趣,这兴趣来源于内心对琉璃的喜爱。书里的故事,郑雪娴已经熟记于心了,但是看着一行一行的文字在纸张上变幻莫千,郑雪娴就一心沉浸与此了。

天快亮了,郑雪娴房间的窗户外有泛白的光芒照耀进来,看得见月亮和太阳在同一片天空中。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瑶瑶,我们分手吧,对不起。”郑雪娴看完后,心哗啦啦的碎成一片片,她不相信。不相信是一件极其自欺欺人的事情。天还完全亮,郑雪娴就收到这样的一个烂消息,看书的心情被一扫而空,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没有心情看书,没有心情收拾,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

心情沉浸在失恋的苦痛里了。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用以填塞寂寞孤独的填充物,没有任何其他的特质。但是总是有些人要去做一些无谓的事,要把爱情描绘的好像是无比美好的,然后自己痛苦,别人也痛苦。如果一个人不寂寞,那么他就不需要爱情。郑雪娴的青春是一朵寂寞的花,所以她接受了爱情,但是她还没有能力去承受失去的痛苦。郑雪娴掉进了爱情的陷阱里。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是为自己抑或是那个男生,还是为恋爱本身。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局限的答案。

给他发短信的是她的男朋友,现在要改口了,前任男朋友。周维。那个男生,是郑雪娴高中时隔壁学校的男生。典型的痞子男生,怪不得他那么的无情。可这有什么办法,郑雪娴那个年纪还就是喜欢这样坏坏的男生。没想到就这样一头栽上了,结局落得心伤。

两个高中相邻,造就了不少小情侣。周维和郑雪娴就是其中一对。郑雪娴是学校里典型的好学生,虽然不是什么校花之类的风云人物,但是班花还是可以评的上。学校里要求在校期间一律穿校服,这个规定可苦了那些青春靓丽的男男女女们啊。

但是即使是素白的校衣、深蓝的校裤在郑雪娴的身上也有不一样的感觉,包裹在瘦瘦小小的郑雪娴身上,像是一朵羸弱的花,让人容易生怜。

郑雪娴当时上的高中是港城一中,港城最好的高中。周维上的自然是次一点的高中了,男生成绩总是会比女生差那么一点。男生喜欢玩,成绩自然会被落下。周维成绩比一般的男生成绩还要差,就是班里垫底的那个。中考要不是他那当局长的爸,估计二中就别想进。

周维是个坏学生那是出名的,即使在一中也是一样的出名。这样的出名和那些学之骄子是一样的名气。渐渐的,一中的郑雪娴因为成绩优秀而广为外传,形成对比的就是二中的周维。一中还有个男生叫安乐,不仅人长得帅,成绩也是一直和郑雪娴不相上下。不过,这么帅的人,可早就名花有主了。郑雪娴也就不敢胡思乱想了。周维,这个男生,平时也就爱打架。郑雪娴听班里的八卦女生说,周维的女朋友那是一天一换,每天不重样。郑雪娴讨厌这样花心的男生,她信奉琉璃般的爱情,纯净素白美好。

郑雪娴身边的女闺蜜们都一个个先后去恋爱了,很多时候,郑雪娴觉得一个人憋得慌。一个人的生活,或许不是那么的困难,但是首先就要战胜寂寞和孤独。战胜,从来就没有人做到过。人总是不能独自一人在世间行走,这样的孤零零是会日渐深入内心,就像毒药一样,最后不救身亡。每天都一个人走在放学的路上,郑雪娴看见自己的影子倾斜而细长,背上的书包似乎总是那么沉重。每天的生活都是不断重复,机械般。她就像被捆绑其中的小羊羔,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她渴望解脱,渴望自由,渴望自我。

这样许许多多的问题,总是在郑雪娴的心头萦绕,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青春病。青春病是成人后的寂寞孤独倒影在青春时期的影子,没有成型,没有定义,所以更痛。郑雪娴想,属于自己的世界究竟在哪里?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又在哪里了?

周维看见爸爸每天晚上深夜不归,妈妈常常在家里搓麻将。他早已厌倦这样的家。他的年少一开始就是一场豪赌,他从没有想过要去赢。他原意输,只要输的开心。周维打架,每天都打,不打他不痛快。他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叫上一群人狂殴一个人,那个人往往是会令他恶心的人。

他厌恶,看见就不爽。他喝酒,在天黑之后,混进哪个小酒吧,拿起酒就喝,一晚上基本上都是两打。他已经喝不醉了,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他希望喝醉,忘记所有的不快乐。遗忘是喝酒的人最想要的结果,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喝醉了,那些想要忘记的记忆却深深的在脑海里生根发芽。周维,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但是他无处可逃。

桂花树开了,浓郁的香气似乎想要把人都包围起来。大街两边的梧桐树高大挺拔,一片一片泛黄的叶子缓缓地飘落下来。叶子上面经常还有一些被虫子咬的密密麻麻的小孔,看起来就触目惊心。

郑雪娴接受不来了这样的破碎,她从不捡这些梧桐叶做书签,即使她最爱梧桐叶。郑雪娴又是一个人,她早已习惯。这样的习惯是脆弱的,不坚定的。

只要一个小小的缺口,她就可以从中逃脱,寻找新的习惯。

郑雪娴看见一个人在拼命跑,一只脚穿鞋,另一只是光脚。她听见嘈杂的咒骂声从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一群人在跑。很显然,前面的人要是被追到就死定了。身后的一群人从郑雪娴身边跑过的时候,郑雪娴条件反应式的闭上了眼睛,捂住耳朵,脸上挂着紧张和不安的表情。周维就是这个时候从郑雪娴的身边跑过了,前脚一迈,后脚一抬,手臂一挥,郑雪娴瘦小的身体晃了几下,由于重心不稳,结果还是摔下来了。周维本来已经跑到前面了,回头看见郑雪娴倒在了地上。他又折回来,扶起郑雪娴。

――你没事吧?周维的额头上都是汗,这是郑雪娴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一个男生。

――脚痛。她小声的说着,心砰砰的跳,感觉脸庞发烫。周维虽然是那种痞子男,但是头发没有染色,也没有又烫又电的。头发还是很规矩的平头,只是刘海稍稍长一些,略显他的与众不同和桀骜不驯。身上穿着的是二中的校服,和一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左胸上的图标字样不一样。明确的写着:二中,郑雪娴看的一清二楚。

前面一大伙人朝他挥手,“你还来不来啊?”

周维举起手,摆了摆,“今天就算了吧。”

――你还能走吗周维的声音很清脆,郑雪娴低着头,脸发红,什么也不说,轻轻的摇摇头。

――你家在哪里?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周维一脸严肃,

――你看,你这伤口不小,得赶快消毒,这附近有没有门诊?郑雪娴的伤在小腿上,擦伤一大块,校服裤子都破了,挽起校裤的郑雪娴更显羸弱了。周维环下四周一看,没有门诊。

他看见一家商店,转身对郑雪娴说,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买点消毒水,郑雪娴依旧点点头。周维转身就跑了,郑雪娴看着他的背影,这样的场景似乎更像是一场分别。周维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袋子。

――我扶你到路边坐着,这样我好帮你上药。郑雪娴点点头。

――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哑巴,什么话都不说,就知道点头。周维这样一说,郑雪娴突然笑了,轻轻的一笑,走到路边一户人家的门口,周维让郑雪娴坐在台阶上。

――把裤子挽好,我要上药水了,可能有点痛,你要忍着啊。周维说完就打开了消毒药水的瓶盖。上药水的时候,郑雪娴痛的龇牙咧嘴,但是她不敢吭声,内心小小的疼痛,忽的全变成了莫名奇妙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楚。

周维蹲在郑雪娴的面前,低着头,不说话,汗水的气味以及呼吸的气息萦绕在郑雪娴的身体周围,被包围的彻彻底底,不透一丝缝隙。如果被捕获,再疼痛又如何了?在一个视线的另一边,是一双眼睛,看着郑雪娴和周维,然后垂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男生的眼睛里有些愤怒,是一种得不到继而仇恨的眼神。这样的愤怒转瞬即逝,继而是一种似乎深入骨髓的悲伤。下一秒,男生转身走了,连背影都显得没有存在感。所以,周维和郑雪娴都没有意识到,远处刚刚有一双眼睛。

――好了,你自己回家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你回家了。

周维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了背影给郑雪娴。郑雪娴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夕阳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格外的鲜亮,如撕裂般的伤口一样突兀。黄昏天,这就来了,如波涛汹涌的寂寞一样。郑雪娴一个人拉着斜长的身影回家了。

郑雪娴在床上一个人哭泣,眼泪最后只能选择最无能的方式得以解脱,无声的滑落。郑雪娴从没有想过他们会分手,很多人都不会想过。即使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深到自我只能脆弱的蹲在进口。在那里,或许已有某种清浅的认知这最后的结局。但是大多时候都会被拒绝这样的认知。

自我欺骗是一件人人都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他们的相识是如此的简单,在所有的青春道路里,这样的相识根本算不上是传奇。

但是郑雪娴依然曾坚决地相信,这就是命定,像琉璃的传说般美丽。即便是现在,郑雪娴依然记得周维蹲在自己面前时的气息,她不会忘记,最后他的气息无论是以何种意义存在她的记忆里,她将永远不会忘记。

这样的坚决和坚定一如琉璃一般,纵使如火焚身,煅烧时长,也要面将人世,以平静骄傲的姿态。郑雪娴告诉自己,不要试图忘记他。试图忘记是很多人都会犯的错误,自以为是的结束方式,最后无情的成为自我折磨的手段。

秋天的天空似乎很低,低矮的让人窒息。小孩子在街道上奔跑,光着脚丫。一大群的中学学生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寂寞依然扎堆。郑雪娴的脚已经好了,可以好好的走路了。伤痛就这样消失了,最后只留下淡淡的伤疤。郑雪娴突然有些遗憾,这么快好了,她似乎还没有把他深深的记住。

她渴望这样的疼痛,痒痒的,缓缓的。这让她感觉到一种拥有感。她需要这样的感觉。或者在某个瞬间,郑雪娴感觉一种厚实感,熟悉的气息在背后逼仄过来,速度快的让她无法做出迅疾的反应。似乎是一个吻,温润地在脸上滑过,如蜻蜓点水般迅疾。

郑雪娴的眼睛在这个瞬间没有意识的闭上了,睁开眼,视线里只有一个背影。转过身是周维的脸,高高瘦瘦的他顶着刘海长长的平头朝她微笑,然后挥手。嘴唇咧开了,洁白的牙齿在太阳的余晖下有些闪耀的光芒。郑雪娴沉浸其中,某个瞬间不能自拔。这样的沉溺是危险的,稍不谨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没有人可以自救。

――郑雪娴,你是叫郑雪娴吗?周维在前方问,声音大了好几分贝。

――是的。这次郑雪娴没有点头,她大声的说,笑容有些羞涩在她的脸上绽放,没有遮掩,她的心就这样敞开了。

――郑雪娴,真好听。说完,转身就跑了,淹没在人群里。

郑雪娴摸摸自己的左脸,不经意露出心底里的笑容。周维走了,但是她好像没有昨天那么的难过,因为今天她有新的收获。周维的吻印在郑雪娴的左脸上,同时更深的吻在郑雪娴的心里。一样的夕阳,却如玫瑰般瑰丽华美,这样的明媚照进了郑雪娴内心深处。

晚上躺在床上,郑雪娴不断的回忆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想象着周维是如何紧跟自己的步伐,在自己最轻的警觉里放上一个吻。郑雪娴喜欢这样的想象,有多美好就可以有多美好。这是不是爱情,郑雪娴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成人后的郑雪娴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冠有爱情的感情只是填充寂寞的东西,可以随时抛弃,可是更换,随时速成。这是个可怕的认知,也同样温婉而充满着自身的力量来面对这个世界的脆弱和危险。

下午,太阳依然很大,郑雪娴一个人在校园里逛逛,她喜欢这样的独处。在这个时候,校园有很多人,人群嘈杂,内心宁静,郑雪娴喜欢这样内心状态。

她会在这个时候思考很多问题,思考是很好的存在方式。男生打球,女生扎堆聊八卦。这些郑雪娴都没有兴趣。在这个班级里,郑雪娴有一点自闭,自我封闭。她不愿意太多的人走近她的世界里,这样她会招架不住。

一个人独来独往,这样的生活,郑雪娴已经满足了。郑雪娴突然看着远处似乎是周维在打篮球,身形矫健,动作敏捷。她疑惑为何周维会来这里。她迷恋这样的偷窥,只有自己知道,远方的身影对此一无所知,这样的神秘感让郑雪娴有些上瘾。躲在人群里最不容易被人发现,这是最好的隐藏方式。

――郑雪娴,我爱你。周维的声音,是扯着嗓子喊的,郑雪娴听的出来。她回头,看见一群男生在捧腹大笑,周维还在朝她喊,“我喜欢你,郑雪娴。”他的身上有一种力量,歇斯底里的力量。她看的清清楚楚,力量将他们环抱,牵上红线。

远处,男生的眼睛变得深沉,然后脚步停住了,耳朵里应该都是周维的告白声,这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晚了一步。

――安乐,走啊,你发什么呆?老师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然后男生走了,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微弱地似乎没有存在感。

郑雪娴在听完周维的告白时想起爷爷说的故事,在中国传说里,据说每个人出生后神会在他的脚上绑上一根红绳。今生有关联的人,中间即使隔着千水万山,也会因某个机缘沿着红绳的脉络相聚在命里注定的地方。她相信那个人是他。但是郑雪娴还小,她只是个中学生,还没有从清青春的稚嫩里走出来。她还不懂什么是爱。

她相信这个红绳故事,义无反顾的相信。她的脸红了,她装作没有看见,没有听见。郑雪娴在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一朵盛开在她青春里的花。她的生命如这朵花一般,才刚刚开始。

不要把生命看的太早,事实上的生命其实很晚才开始,那是个自我认知的时期。郑雪娴错了,她命里的人不是周维。他只是郑雪娴青春里的过客,这个角色一定要有人扮演,有了他,郑雪娴才会成为真正的女人。

这个过程,必须要经历,过程艰难,旅途荆棘布满,也没有任何选择。这是生命一开始就被赋予的意义。学会忍受失去才会更好的获得。

郑雪娴恋爱了。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走出校门,回家了。

周维写蹩脚的情书给她,字体不好看,句子也太俗。若是换个男生,郑雪娴会看都不看就扔进垃圾桶。但是闺蜜说,这是隔壁学校周维写的。郑雪娴隐怀着满心的喜悦把一封封的情书塞进抽屉里。

闺蜜琳说,郑雪娴你应该矜持一点。于是郑雪娴就被女生天生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打败了。她选择了沉默,不回信,拒绝回答。时间过了一个星期,周维和郑雪娴的事,成了这两所学校人尽皆知的事情。

郑雪娴觉得困窘,她从不想做世界的中心,但是的的确确,她成为了风头浪尖上的危险物。郑雪娴是在放学的路上应了周维的,她想她是喜欢周维的。周维连续跟郑雪娴放学已经跟了一个星期了,他不说话,只是跟在郑雪娴的身边。有时候,在郑雪娴的身后;有时候,在郑雪娴的旁边。这样的风景很漂亮,像两个情侣静默地散步。郑雪娴的微笑通常是隐藏在内心里的,她不喜欢表情被人轻易的偷窥到。

郑雪娴说,“周维,你喜欢我。”周维点点头,“对啊,我喜欢你。”郑雪娴没有说问句,她说的是一句陈述句。因为即使是她,也从没有深刻的怀疑过周维的真心。

青春里的爱情通常太草率,这是后来,郑雪娴会为自己被分手找到合适的理由。

周维走到郑雪娴的旁边,“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了,我妈会看见的。”郑雪娴拒绝了,她害怕早恋的罪名过早的被妈妈知道。很

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彼此没有话说,又或许只是刚开始有些羞涩的陌生。周维的手轻轻的碰了碰郑雪娴的手。手臂的动作拙劣紧张,手指微微弯曲。表层皮肤有细微的汗液。郑雪娴没有退缩,她的手就在那里等待周维的手。脸上是极力隐藏的激动或是不安。心脏砰砰的跳,没有节奏,没有韵律,毫无章法。

真正的爱情,本就是如此。

只是这样的稚嫩的爱情太过于短暂,而失去本应有的认同。

郑雪娴和周维手拉手的走在港城商业大道上,这是一条郑雪娴走了好几年的路。只有今天,郑雪娴觉得这条路似乎失去了它原有的漫长和枯燥。周维没有说话,他很安静的走在郑雪娴的身边,没有语言,内心却有一个无法启齿的秘密。喜欢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被说出的秘密。周维的内心是皱巴巴的青春罪恶纠缠在一起的场景。

郑雪娴看着西方的夕阳,一抹淡红,没有深艳。她喜欢这样的景色。郑雪娴笑了,笑容很淡,却深刻到内心里。

即将黎明,港城的清晨是慵懒的。郑雪娴每天早上都会和周维一起去上学,一起走路,一起吃早餐。手心里是对方温暖的手,在冬天这是一件幸福的事。彼此温暖,彼此关怀,彼此相爱。他们相爱,用最为年轻的生命相爱。传递书信,互赠礼物,相互关怀,一起逛街。在海边,在闹市,在操场,他们的影子都曾在这里投下过躯体。

郑雪娴突然觉得这些美好都一去不复回了,坐起来,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干了。

她看了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她问自己,你觉得难过吗?

她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吻,温润而轻盈;她记得他们的第一个的拥抱,温暖而充满力量;她清楚记得和周维在一起的每一刻,每一个点滴。也许太年少了,他们在一起只有大半年,再等等就是一整年了。

高考已结束,他们的感情也结束了。郑雪娴不想追问周维有什么原因会导致他们的恋情。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预兆。她清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联系代表什么意思。郑雪娴打电话给周维,发短信给周维,通通都没有回应。郑雪娴心里清楚,这预兆着什么。只是她不敢承认。她没有向任何人求证,她甚至没有去寻找周维。

因为郑雪娴相信,只要周维是真的爱过她,就一定会回来。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

郑雪娴按捺不住了,她去二中找周维。站在二中的门口,人潮汹涌,她霎时觉得自己错失了某些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郑雪娴穿着一中的校服,站在人群之中,她才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去寻找他。原来,从一开始,周维就离他好遥远,远到只是彼此靠近而已。他们身上背负的生命使命从未有过交集。他们一直在自己圈子里探出头来靠近,亲昵,相爱。

“你知道周维吗?”郑雪娴抓住人群的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她慌乱了,失去自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郑雪娴从不是这样的女孩,可以轻易的将自己的欲求诉诸他人。郑雪娴所信奉的是,唯自己是从。

郑雪娴相信琉璃的传说,她也如琉璃一般,晶莹剔透,与俗世无染。但是她却逃不出周维和她红绳的困扰。被抓住的人,茫然的摇摇头,他们好奇这样的女孩是从哪里来,要找的周维是什么的人。他们猜测是不是又是一场怀孕来认爹的闹剧。他们奸笑,偷看郑雪娴,对郑雪娴指指点点。

――你知道周维在哪里吗?郑雪娴坚决不肯放弃。

――他退学了。”终于有个女孩说,那女孩短发,戴着厚重的镜片,一身白衣蓝裤的校服,双肩背包。

――你是他什么人?他家里好像出事了吧。他都不来学校了。郑雪娴已经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郑雪娴什么都没有说就装身离开了。郑雪娴转过身,泪水汹涌而下。郑雪娴心里的预感终于找到的最合适的解释。他退学了,家里出事了,什么都没有和她说。郑雪娴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彻底的失去了他。

郑雪娴找到周维的新家,是一栋独立的别墅。郑雪娴知道自己从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一个人。放弃爱对于郑雪娴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郑雪娴站在别墅外面,警车的鸣笛声很刺耳。人群也是一堆堆的像看客一般指指点点,然后嘴里吐出自己的猜测和已知的丑陋的东西。郑雪娴知道发生不好的事情了。从那时起,郑雪娴就应该明白失去周维是事已成定局的事情,无须强求。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学会拥有和自己爱的人说再见时假装不难受的厚重心力,郑雪娴知道或许自己会有。她有这样的经验。郑雪娴穿着白色的棉布裙,背着双肩背包,站在人堆之外,看见深刻而又悲凉的别离再次上演。

郑雪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七点半了。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在这个时间里郑雪娴希望可以和周维一起去看港城的圣修教堂,现在只好一个人去,或者不去。桌子上有很多琉璃制品,摆的整整齐齐,每一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韵。竹影晃晃的琉璃竹,俏皮可爱的琉璃娃娃,清明纯净的琉璃月,线条简单的琉璃杯……这些都是郑雪娴这么多年的心血,她喜欢收集这些琉璃制品。

圣修教堂是不是我们的终点。

――郑雪娴起来吃早餐了。是老妈的雷声音,嗓门大。

――来了。对着镜子咧着嘴笑笑,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郑雪娴换好衣服就出去了。

饭桌上,一切还是老样子,老妈不停地唠唠叨叨。餐桌上从郑雪娴记忆起就没有爸爸的身影,妈妈说,爸爸死了。爷爷一直和郑雪娴一起住,郑雪娴七岁那年,爷爷去世了。死亡,第一次在郑雪娴的生命里如此深刻的烙了一个印。

――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你该好好准备一下了。老妈的大嗓门打开了就停不了。郑雪娴想赶紧吃完就撤,她害怕妈妈的絮絮叨叨。这些絮絮叨叨里毫不隐瞒地隐藏了一个过早失去丈夫的年轻女人自以为是的坚强独立理论。郑雪娴太了解老妈的辛苦,一个才27的女人就过早失去了丈夫,失去坚强的支撑,然后一直坚守阵地,毫不退让。她太倔强,太好强。

――知道了。郑雪娴对于老妈从不顶撞,她习惯于这样服从老妈。

郑雪娴和老妈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她失恋了,她以为自己只是失恋而已。失恋和失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然而郑雪娴却假装不知道。日子糟糕透了。走下楼,阳光大好,蓝天白云,风景无限好。郑雪娴上了11路公交去往港城的圣修教堂,这个地方成了她和周维最后的终点。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看看,看看那个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成了结束的地方。

圣修教堂是港城最大的教堂,教堂正面是一对高耸的尖顶石塔,象征升向天堂,皈依天主;石塔中间西侧是一座大时钟,石塔中间东侧是一座大钟楼,装有四具从法国运来的大铜钟;西边钟楼的西、南、北三个塔面安装有罗马字钟面的时钟,东边钟楼内悬挂着以圣母玛利亚命名的铜钟组;正立面的钟楼上耸立尖塔,是哥特式教堂建筑风格的特征,也是建筑造型艺术魅力的体现。

正面大门上面和四周墙壁分布的花窗棂,都是合掌式,所有门窗都以法国制造较深的红、黄、蓝、绿等七彩玻璃镶嵌。小时候,郑雪娴和爷爷来过这个圣修教堂。她问爷爷,那彩色的玻璃窗是不是琉璃?爷爷说,不是,只是简单的彩色玻璃。记得那个时候,她很遗憾。这玻璃可避免室外强光射入,使室内光线终年保持着柔和,形成慈祥、肃穆的宗教气氛。

走进教堂,左右各有10根巨型石柱支撑交叉、急剧上升的尖拱,使整个教堂内部保留着和外观一致的向上的升腾感觉。人的内心就在这一刻变得那么的安宁。郑雪娴喜欢这种感觉。堂顶中间最高,两侧稍低,呈现起伏的态势。从大门向祭坛方向,由于石柱的排列和堂顶的尖拱结构,整个大堂有一种向上和向前延伸的感觉,渲染出庄重的宗教气氛。郑雪娴会在这里做祷告,她希望妈妈可以幸福,周维幸福,自己也可以幸福。郑雪娴坐在椅子上,听着人们唱圣经歌,圣洁而崇高。郑雪娴某个瞬间觉得自己仿佛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就没有了悲伤和快乐。

石室中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最引人注目,郑雪娴小时候认认真真地看过,那都是圣经里的故事。正面、东面、西面各有直径7米的圆形玫瑰花窗,用深红、深蓝、紫黄等玻璃镶嵌。这些彩色玻璃窗历经百年,多有损坏,多用国产的蓝绿色玻璃修补。而在当时,这些玻璃窗上所绘的是圣经故事。

郑雪娴也非常喜欢这些彩色玻璃,和喜欢琉璃一样喜欢。色彩纯净,鲜艳而不媚俗。郑雪娴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忘记周维了,坐在教堂的后门台阶上,听着里面的人唱着圣经歌曲,她觉得自己不可以那么小孩子了。

和周维的恋爱本就是一场小孩子的游戏,郑雪娴从一开始就知道。她需要好好照顾妈妈。尽管,她还需要一个蜕变的过程。但是没有想到,周维提前了这个过程。她想,这也许还是件好事。郑雪娴笑了,尽管她的心在落泪,在滴血。郑雪娴欺骗了自己。她在就知道周维其实已经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郑雪娴在欺骗自己。郑雪娴离开了圣修教堂,一个人短促的身影在门口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在圣修教堂的公交站旁,郑雪娴的斜肩挎包被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一把抢走了。郑雪娴一下子还没有发应过来,肩上的包就没有了。

――抢包了,有人抢包了,抓贼啊。郑雪娴学老妈扯着嗓子喊,

――快来人,有人抢包。郑雪娴着急的大喊。一个男子听到就追上去了,后面的郑雪娴慌乱的不知所措,也跟着跑上去了。

十字路口,车辆很多,扒手看身后的男子追的很紧,就随手把包给扔了。男子跑过,捡过包就回转身朝郑雪娴走来,在马路中间,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子,温婉唇齿,洁白的牙齿裸露在外面,笑容格外的明朗。

――下次小心点。男子走过来,把包递给郑雪娴。汗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皮肤黝黑,清朗的面容让郑雪娴觉得有点面熟。

――我们认识吗?我觉得你好眼熟啊。男生带着疑惑的语气说,这样的疑惑似乎有些伪造的气息。

――呵,我叫郑雪娴,我也觉得你面熟。郑雪娴笑了,咧开嘴,

――哦,你就是那个郑雪娴嘛,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叫安乐经面前这个大帅哥一说,郑雪娴想起来了。这个就是那个在光荣榜上总是占据第一位的安乐。

――哦,你就是安乐啊。我是郑雪娴,刚刚真是太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郑雪娴心里想,想不到安乐还挺帅的。

――没事,下次要多注意点,现在扒手也多。自己多注意一点就可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安乐朝郑雪娴挥挥手就走了。然后安乐又转过身来,看着郑雪娴走远,渐渐走出自己的视线里。

郑雪娴转身把包包跨好,郑雪娴坐上公交车离开了圣修教堂。这个地方,郑雪娴心想自己将很难忘记,这是她和周维的终点。

――妈,我回来了。郑雪娴推门进去就回房间了。她只想自己慢慢消化心里紊乱不堪的心情。

――恩。老妈就这样简单的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看自己的肥皂剧。

日子就应该是这样平淡不加任何作料,郑雪娴习惯了,老妈更加习惯了。回到房间,一切依旧,碎布窗帘很久没有拉开了,桌子上的琉璃制品依旧是老样子,多年不改的模样是可以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郑雪娴已经熟悉。放下让自己有惊无险的包包,郑雪娴踢掉鞋躺在床上,闭上眼,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郑雪娴拿起手机看了看周维原先发来的分手短信,然后回了他短信。“恩,好。”只有两个字,郑雪娴按下发送键,然后事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