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紫衣第一次遇见洛筠清的时候,还不知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淡雅却凄美。
那时赵紫衣大概只是五岁的小小年纪,纷乱的脑海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想到头痛欲裂,也只剩下一片空白。
洛筠清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冷峻的面容,语气里却含着淡淡的关切:“你叫什么名字?”
赵紫衣茫然抬头,愣愣地看向面前为自己遮住日光的高大男子,接着茫然地摇头,我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
洛筠清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转头看向另一人:“这小子,什么价?”
“这位爷,您怕是看错了吧?这分明是个丫头不是,我看长大了肯定还是个美人胚子!”早已守在一旁的人贩子讨好地开口,对着男子的面上全是谄媚的笑容。
赵紫衣有些听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在洛筠清再次看过来时,认真又茫然地对上了那双探寻的目光,好像持续了许久的对峙,竟是洛筠清先败下阵来:“这丫头,什么价?”
“不多不少,一两纹银。”带着讪笑的人贩子利索地走过来,拔了赵紫衣头上的稻草,还有捆在手脚上早已松散了的麻绳,似乎生怕洛筠清会反悔一般。
洛筠清也不讨价,直接丢过去一锭银子,冷声吩咐:“把她的卖身契拿来,另外,找一件干净的衣衫给她换上。”
拿了银子的人贩愈发眉开眼笑,不住地点着头,小跑着去做洛筠清吩咐的事了。
“以后可愿跟着我?”洛筠清半蹲下身子,看面前脏兮兮的小娃娃。
赵紫衣眨了眨眼睛,跟着他,跟着他做什么?
洛筠清幽幽叹息,目光转向春日里明媚却透着寒气的日光:“跟着我,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等到人贩子回来时,手里正捧着一件质地粗糙的裙衫,还有那张赵紫衣并不知道它能代表着什么意义的卖身契,洛筠清利索地扯过黑白分明的纸契,当着赵紫衣的面撕个粉碎,然后含笑开口:“这张卖身契就是你的自由,我把自由还给你了,你现在如果要走,我不会拦你。”
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在赵紫衣的脑海中反复游荡,隐隐地赵紫衣觉得这句话该是很重要的,却抓不住那些重要的字眼,所以最后仍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以后便跟着我了,再想走,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连洛筠清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那张冷峻的脸上已挂着愈来愈深的笑意。
换上那件看起来还算像个样子的衣衫,洛筠清名正言顺地拉着赵紫衣走出了杂乱肮脏的人贩交易场地,一步一步,像是走出了一个世界,一点一点,又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赵紫衣还不知自己来自何处,更不知自己将走向何处,但那茫然间的一个回头,赵紫衣觉得好像有一双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自己,带着些自己不懂、也许永远都不会懂的韵味。
因着时辰还早,街上行人稀疏,洛筠清就这般慢慢走着,赵紫衣就这样紧紧跟着,直到洛筠清突然止步,回头淡淡问一句:“你,没有自己的名字?”
赵紫衣略想了想,点了点头。
“要我为你想一个名字,还是你自己来?”洛筠清皱了皱眉,这样也好,抛下过去的所有,才会存在新的开始。
赵紫衣垂头,复又抬起,不知从何处飘来淡淡的清香,还有纯白飘渺的花瓣,恰恰落在赵紫衣凌乱的发间,洛筠清抬手捻起花瓣,轻启唇畔:“唤作赵紫衣,可好?”
赵紫衣,赵紫衣,梨花落,卿可见?
“好。”稚嫩却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从赵紫衣口中吐出的第一个字,也是确定了赵紫衣这一生的帷幕已经拉开的声音。
赵紫衣被洛筠清带到了一个偌大府邸,高大厚重的朱红木门上方挂着高高的牌匾,上面闪着金光的字迹很气派,赵紫衣却不认得。
“这里是君府,你可以住在这里,但这里绝不是你的家,以后你的名字就是君赵紫衣,你可以在人前唤我父亲,我却不会真的是你的父亲,因为这世间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可记得了?”像是看懂了赵紫衣的疑惑,洛筠清抬起手臂,郑重地指向府前的牌匾,一字一句,慢慢叙述。
赵紫衣把目光从牌匾移到洛筠清严肃的脸上,认真地想了想,才一样郑重地开了口:“爹爹。”
洛筠清一愣,接着满意地笑了笑,牵着赵紫衣的小手进了府门。
“大人,您回来了。”年迈的门丁挂着浅笑恭敬地行了礼,却在看到那个小小身影时,凝固了表情。
“禄叔,这是小姐。”洛筠清点头,为其解惑。
“老奴见过小姐。”笑容复又变得自然,禄叔对着赵紫衣做了一揖。
赵紫衣看了看禄叔弓着的身躯,又望了望洛筠清,这才小心开口:“不必——多礼。”
洛筠清点了点头,拉着赵紫衣继续往里走,再遇到的便是这君府的管家了。
“大人,今个儿晨间赵大人来过了,说是——”牟廉是君府的管家,自然要管些府里的闲事,方才听了下人说大人回来了,便忙着迎了出来,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跟在大人身边的小不点。
“这是小姐,其他事过后再提,你先吩咐下去,在主宅附近整理出来一个院子,另外——”洛筠清低头看了看赵紫衣,接着道,“把所有下人召集起来,我有事吩咐。”
“是,大人。”牟廉垂眸行礼,却把目光落在赵紫衣身上,隔了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洛筠清也不多言,只拉着赵紫衣往主宅走去,赵紫衣睁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君府很大,却很少碰到下人,偶尔碰上几个家丁,对方也只是敛了眸淡淡行礼,连目光都不会投在赵紫衣身上,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偌大的厅堂,洛筠清直接拉了赵紫衣走了进去,赵紫衣才勉强找到了些许安心的错觉,然这错觉也只是短暂。
厅堂很大,两侧都是朱红的木椅,最里头是一张高高的案几,案几上摆了几个盛着瓜果甜品的瓷盘,可挨着案几的墙壁上却是空着的,赵紫衣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这空着的墙壁很突兀,但脑海中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那里,似乎应该挂着什么才对。
“赵紫衣,从今日起,你便是这君府的主人了。”洛筠清沉稳的声音传来,才打断了赵紫衣的胡思乱想,赵紫衣不明所以地仰着头,侧身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洛筠清。
洛筠清也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赵紫衣往外看,赵紫衣茫然地看向厅堂之外,嗬,方才还是空无一人的地方此刻已站满了衣着相似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赵紫衣不知所措地把目光移回洛筠清身上,却只得到对方意味深长的浅笑:“要成为这里的主人,不是因为是我把你带到这里,而在于你,怎么让他们信服。”
他们,就是屋外那些神色各异的人吗?
“去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洛筠清轻推一把赵紫衣,自己则继续悠哉游哉地坐在原处,看戏一般玩味地打量着赵紫衣小小的身影。
踉跄着走到厅堂前,赵紫衣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齐齐看向自己的人群,有探寻,有同情,有嘲讽,有微笑,但更多的是冷漠,事不关己的冷漠,仿佛这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更不是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世界的人,莫名的惊慌,好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找不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依托,抓不住能延续生命的稻草,赵紫衣想要退缩,却在回身接触到洛筠清目光的那一瞬,生生顿住。
从洛筠清的眼中,赵紫衣似乎看懂了什么,那个人在说,不能退缩,没有为什么,也没有后果,他只是在说,不能退缩。
赵紫衣闭上眼睛,再睁开,深呼一口气,略显苍白的脸上极缓慢地绽放出一抹浅笑,有些倔强,又带着勉强,但她终于还是回过身,面对着一干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用稚嫩的声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声开口:“我叫君赵紫衣,以后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赵紫衣所能想到的只有这句话,很大声却带着颤抖的话语,等到话说完了,气氛却更尴尬了,赵紫衣忐忑地看着众人愈发怪异的神色,揪紧了衣角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幸好,在这让人窒息的情境下,那双温热的手臂很适时地直接从身后把赵紫衣抱了起来,接着响起的是洛筠清温和却郑重的声音:“以后她就是君府的少主人了。”
只一句话,便换来了整齐划一的回应:“奴才(奴婢)见过小姐。”
赵紫衣有些忐忑地靠在洛筠清怀中,心中却升起淡淡的安定,那个人虽然依旧绷着一张俊朗的面孔,可他还是站出来为自己解了围,不是吗?
这样,大概就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