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莫逆侯府唯一一处可以与主子的宅院相媲美的地儿了,您和公子这么要好,我自然要腾出来给你了。”解语将霏夕引到去处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这是后花园的一处别院,绿树环绕,花香四溢,鸟鸣不休,在外行人眼里这的确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儿。
霏夕打着灯笼四下里走了一圈,才小小的一圈就让他感觉到寒气刺骨。
好家伙,这住宅的布局竟然引用了雷霆八卦阵!
那是一个杀机很重的阵法,是月毁城的南蛮子所创,历经了三百余年已经完善成一个相当有杀伤力的阵法,若以此阵布局房屋,虽大事没有,却冬季寒,夏季热,甚是难受。
“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有水无山休寻地。这解语果真不简单,竟然在住宅上施诡计?她以为我不知道么?看来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得很,若是莫潇潇是卧龙的话,那她一定是一头耽耽猛虎。”霏夕有披着被褥窝在床上仍是觉得很冷。
“我记得阿爹曾经说过,雷霆八卦阵其实有另一种功能,若是武功高强的人居住在内,便可功力日增,可是这种必须是有三十几年武功修为的武林名家,像我这样的花拳绣腿练什么练?”霏夕想着不由脸塌下来,将柜子里的被褥全部翻出来盖在身上继续思索。“看来,明日务必要和莫潇潇说一下,这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住了,再不然就只有去姑姑那里了……”
是夜无月,灯火微明,户外的树影在微风中摇摇而舞,倒映在窗台上如同索命的鬼魅。
烛光将息未息,莫潇潇扫了一眼滴了满满一烛台烛泪,自榻上站起身来。
耳根一动,门外的声响顿息,莫潇潇手闪电般的按在肋下冷然喝道:“什么人,出来!”
门外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不多时便到了门前,莫潇潇扶剑的手松了一松试探的问道:“解语?”
“公子,解语有事相商,您睡下了没有?”莫潇潇松了一口气,理理衣衫坐回榻上道:“门没插,进来吧。”
解语推门而入,夜风也跟着吹来,烛光淡淡里那一身月白长衫的莫潇潇,恬淡如云。
解语一怔,窘态毕露。“解语打搅……公子了。”
解语的难堪在莫潇潇眼里却成了主仆交涉,他微微一笑道:“不妨事,反正我也睡不着。把门带上,有什么事就说吧。”
解语眉头微拧,将门扉掩上,思量半会儿道:“公子先前担心云霏夕不肯来莫逆府,可这会儿她非但来了还二话不说的住进了紫思院。此番事件解语斗胆猜测公子所虑是否太过夸张?”
莫潇潇微微低头,未束冠的发在烛影里倾泄而落。一时间解语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淡淡传来,比以往多了些浮躁。“你所说的也未必不存在,可你我都知道,云霏夕是打若安国来的。且她出言惊人,恐怕武功也不是等闲人只能比。”
“可是公子可曾想过,能以雷霆八卦阵来增长功力必定是有着三十年以上的武功修为,云霏夕顶多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没理由有那么强的功力。”解语想起那少女天真无邪的眼神,亦记起了那少女在席前的那番话,一时间也想不出是不是那少女故弄玄虚。
莫潇潇淡漠一笑,帷幕下,那一身月白的长衫莹莹透亮,眯细眼眸他看到了那少女清澈的眸子,深深闭上眼他沉声道:“不管她有没有三十年的功力,我们都要试他一试。”
“那解语现行告退了。”
“等一下。”莫潇潇忽而想起什么事情来,叫住解语道。“虽然云姑娘敌友难辨,可是我们终究不能亏待她,明白么?”
“解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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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我了,本以为可以睡个好觉,没想到冷得半死不活。”霏夕边跺脚边走出紫思院,决定一定要去找莫潇潇说个清楚,这样下去她没有办成事已经没命了。
无邪苑花香阵阵,鸟鸣声声。花柳扶疏的深处有一潭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悠悠碧空,可以看见云下自由翱翔的雄鹰。
湖心亭里一身淡绿色长袍的莫潇潇倚在栏杆上喂鱼,五色鱼儿自四面八方围涌而来,以鱼食为中心组成了一多彩色花儿。而那手的主人终究面无表情。
石桌边莫瑟瑟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托腮,目光越过那书卷落在那少年身上。那指尖的鱼食源源落下,莫瑟瑟眼睛越瞪越圆,终于她忍不住了。“二哥,你这样个喂法,那些鱼儿会撑死的!”
莫潇潇嘴角一动,将鱼食放回竹筒里。回头,水光映照里他纯澈胜水。
莫瑟瑟皱皱鼻子,心里暗自思量:“是不是长大了就会变漂亮的,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奶娘明明说二哥打生下来就那么好看的……”
“瑟瑟,会被食物撑死的鱼儿迟早会被逃汰的,知道适可而止的才能永久存在。”莫潇潇说着,走到石桌边,看着书帖上工整的文字满意的一笑。
莫瑟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嘟囔道,“二哥,你真的要娶知音公主么,瑟瑟始终不相信你会稀罕那个什么鬼驸马,你为了什么?”
没想过那小丫头会那么问,一时间莫潇潇不知如何作答,指尖相叩他偏头轻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别问,哥哥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
“二公子,四小姐,那个云姑娘闯进来了,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她果真来了,奶娘请他过来吧。”莫潇潇淡淡一笑,眼中却有一丝复杂闪过。
“不用请了,我已经到了!”
一缕鹅黄点水而来,轻盈的步子拂过水面,鱼儿丝毫没有察觉,依旧怡然自得的游戏着。
那奶娘嫌恶的瞥着飞身而来的少女,刚想教训一番,却听到那少年道,“奶娘你忙自己的去吧!”
“是,公子。”
“奶娘,待会儿见噢!”霏夕冲着那愤愤而去肥硕妇人挥挥手道。
几步以外的黄衫少女一脸的兴灾乐祸,隔着面纱依旧能看到她微扬的嘴角。莫潇潇微微一笑,玩味的看着她不说话。
莫瑟瑟有些诧异的看着各自忙乎的两人,心道,“哥哥在等云姐姐?”
“喂,你看着我干嘛,还笑!”霏夕一脸愤怒的走到莫潇潇面前,手指点着那偷笑的人的鼻尖恨恨的道。
这一惊世骇俗的出场将步姓两兄妹吓得一愣一愣的。莫瑟瑟讶异的张大嘴,直到那少女的青丝掠过她的脸颊,微微的痒意弄的她皱皱鼻子,扬起脸,那青丝的主人的面目那样清楚的映入眼帘!“云姐姐,你……”
“哦,瑟瑟也在呀,不好意思啊,等下陪你玩,眼下姐姐有笔账要和你哥哥算!”霏夕并没有意识到那小女孩儿眼神里的惊艳,稍稍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回莫潇潇身上。
“姐姐让我看看你好么,你好美!”
霏夕猛然一怔,手臂直直的垂下来,撑着石桌转头看着一脸欣羡的瑟瑟问:“你说什么?”
“瑟瑟说你很美,想一睹芳姿。”莫潇潇礼貌的笑笑,朝瑟瑟默契的眨眨眼接道,“而这也是我想说的。”
“呃……”霏夕揉着眉心,有些难为情的谄笑道:“这个就不必了吧?”
“必须的!”话音被两兄妹异口同声的截断,霏夕心一横,扯下面纱道,“罢罢罢,我怕了你们了!”
黄纱飘落,那张清华绝世的脸完完全全展现在眼前。霏夕美,莫潇潇打第一眼都知道,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美到那一步。
“哥哥,哥哥,哥哥!”瑟瑟高兴得又跳又叫,可嘴里的言辞让霏夕莫潇潇面面相觑。
无力的坐倒在栏杆前,霏夕一脸挫败的抚着脸颊道:“我是女的,女的!”
霏夕的神色让莫潇潇忍俊不禁,有那一瞬间他甚至说服自己去相信她。
瑟瑟见霏夕误解,忙挥挥手道:“不不不,姐姐我是有话和哥哥说。”说着她凑到莫潇潇耳语一阵便呵呵笑着跑开了。
霏夕有些不解的看着那少年,他脸颊蓦然闪过一阵红晕,如醉酒微熏。“你没病吧?”
“啊?没,没有。”
“你没有,我有!我告诉你,你再要我住那个劳什子紫思院我,我就……”
那少女气势汹汹的走到莫潇潇面前,对着那张淡雅如云的脸终于语气软了下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怎样,霏夕?”莫潇潇站起身来,一瞬不瞬的望着那双深粟色的眸子道。
“我,我就走呗,此处不留人自有人归处!”那股怒气一泄,霏夕便耍起无赖来,无所谓的笑笑,她将目光移到亭外的湖面。
是的,她想要的东西在这儿,可她不会用伤害自己来换取,如今她的命很重要,她不想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许久,莫潇潇的声音淡淡传来。“霏夕若住得不习惯,不自在,莫潇潇也无法。”
霏夕自嘲的摇摇头,“小莫,这便是传说中的逐客令么?”
微风不停,湖畔的桃花旋转着坠落在湖面,这是一潭活水,花儿倾斜着流向后院。霏夕敛起目光,看着那一湖幽水。身后终究没有一句话,她暗自叹息一声道:“也罢,那云霏夕这就个告辞了!”
“霏夕保重……”
望着那踱出凉亭的黄衣少女,莫潇潇终究没有说一句话,他怕脱口便是挽留。掩面而叹,心中有隐痛传来。
他们都是那样聪明的人,只是那一刹那,她未察觉他眼里的异常,而他亦未察觉自己心里的异样。
“真是的,我招谁惹谁了,整天被赶出来!”霏夕跺着脚走出紫思院,满院的寒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愤愤不平甩了那用来布局雷霆八卦阵的大树一鞭,她咬牙骂道。
“莫潇潇啊莫潇潇,世人果真没有说错你啊,破云公子,高雅淡漠,无爱无恨!”
出了紫思院便是莫瑟瑟居住的明月楼,紫思院与明月楼隔着一排杨柳。霏夕并不想惊动了那小妮子,于是她决定蹑手蹑脚的在垂柳中穿行。
柳枝轻轻拂过霏夕飞扬的发丝,她有些不耐烦的拨开,继续前行。眼看着就要到前院门边了,却听到一声怪叫。“喂,你跑哪儿去呢你?”
又是那个喂奶的!情况紧急,不能和她起冲突,霏夕咬牙咽下那口气,笑容灿烂的转过身道,“奶娘,您好,我在院子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不知您老批准否?”
那奶娘一怔,这丫头倒真这般好看!可是,要不是她,公子和小姐也不会疾言厉色的对她。不行,决不能姑息她,她鬼主意多得很,别又被她给糊弄了。
“你要去哪儿,府里可有很多机关,要出府外去的话更是危险,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待在紫思院吧!”
那奶娘那居高自傲的样子让霏夕几度想发作,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淡笑道,“不妨事的,奶娘。”
“站住,我看你就不正派,老实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脚尖已经踏上了圆弧门的槛儿却又被那妇人狠狠的拽了回去,霏夕踉跄的站住身子,终于忍不住了!
右手在她身上连点,她立刻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甚至一句话也不能在说。
看着她滴溜溜直转的眼珠,霏夕冷冷一笑道,“奶娘,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双倍奉还!我本不想与你为难,奈何你逼人太甚。哼!”
霏夕说着大步踏出明月楼,闪身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瞪那奶娘一眼。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几个起落翻出莫逆侯府,霏夕拍拍衣袂上的尘屑,眯细眼睛,敛去那一丝灼人的眼光,摇头笑道。
阳光下的莫逆侯府,庄严肃穆,带着几丝战场的肃杀。
那熠熠光辉反射在霏夕眼里,她别有深意的一笑。
这一笑,并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纯真少女,也不是那个火急火燎的率性少女,她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冷静从容,微微扬起的衣角飘逸着君临天下的霸气。
转身面向日光,影子在晨曦里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像她往后的路。
无邪苑,那是莫逆侯府最高的倾天楼,楼中莫潇潇一遍又一遍的奏着同一首曲子。看着那鹅黄的身影模糊在视野里,他始终没有一丝表情,铮一声闷响,琴弦折断三根,余音回响,不绝于耳。
莫潇潇一愣,低头看着自己被琴弦割裂的手指,惨然一笑。
竟然没有察觉疼痛,自己真是无心人么?
为何,为何这曲子却再也奏不出原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