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安觅璃都痴痴的看着面前,淡漠的灯光里身前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虚无,素衣如雪雪似人心。握着她的手腕那样轻却又那样暖,记忆里这只手除了三哥哥和父皇就再无男子碰过,即便是她最喜亲近的清尘哥哥也不曾。
“上马吧。”
声音依旧那样淡,像吹拂在耳边的风,安觅璃怔愣的抬起头,便看见那少年明净似水的眸子,眼里那一丝灼痛终于泛滥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客栈的,一切自然得如同这几天的奔逃,只要前面是他,她便会亦步亦趋。
可这一刻她又意识到了什么,拼命着挣着被他握在手里的手。
声寂任由她挣扎的,不说话。目光淡淡的看着她,透着浅浅的哀伤。
安觅璃抬头的时候便撞见那少年的眼光,相处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在这少年眼底看到这样的疲倦。以往便是再大的困难,他也绝不会有这样的表情,这一次他是真的累了吧?可是他一个贱民,他的疲倦和难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是若安国的金枝玉叶,她完全可以不理他的!
安觅璃心中这般挣扎,手上挣扎的力道却小了,只是任由着他拉着走到马匹前面。
天色暗淡了,灯火就变得格外明亮起来。安觅璃看着那灯火中少年的背影,心中蓦地升起一种感觉。
他要将她送回去,从此她就见不到他了吧?再也看不到那双蓝色的眼睛,再也听不到他恶狠狠的教训,再也没有人敢对她颐指气使了。
这不是本来她期待的事情吗,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却无比的厌恶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鬼使神差的道,“你是要回赫兰尼沙漠吗?”
灯火里那个单薄的背影僵了一下,下一刻一个声音淡淡的那影子中传来,没有多余的话,他只是嗯了一声。
心中的恐惧忽而无限放大了,安觅璃开始用力的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叫骂:“不要碰我,你这个刁民,放开我!”
挣扎来得突然而迅猛,云声寂不曾防备,那女子的手早已抽离。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正对上她通红的眼睛。她还在撒着小孩子的脾气,挣开他的手别扭的站在那里。天色已然有些暗沉,她的举动引得投宿的旅客纷纷侧目,只是她自己却好像不曾发觉似的,自顾自的说着。“谁要你送我回去了,你把我绑架出来的时候有想过要送我回去吗,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我只是想用你来逃出镜西王城,并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云声寂有些无奈。有的误会一旦造成了就很难解开了。而她也一定很恨自己吧,再怎么说她和这件事情是没有关系的,她和自己一样是受害者,是被愤怒牵累的无辜人。
“你没有想过伤害我,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已经伤害了我!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对已经造成的伤害,你还想心安理得的说什么不想吗?”
面前的少女像一头被激怒了的母狮子,似乎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他几口。云声寂静静的看着,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眼见着暮色渐深,将天边最后一点亮光都遮住了,天上的星星成了主角。在广袤的沙漠小镇里,星星显得特别明亮干净,像孩子纯粹的目光。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大眼瞪小眼的站着。云声寂终究还是妥协了,叹了口气道,“那么,您想怎样?”
是您,而不是你,他现在把她当成公主。这一路走来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把她当公主了,安觅璃不知道。
可这一刻,他既然当她是公主,那她也该行使属于公主的权力。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所以你不能送我回去!”
“哦?”云声寂惊奇的看着她,一时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可片刻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种冷冷的嘲弄的笑,看得安觅璃心惊肉跳,她不禁有些紧张了。“你你笑什么?”
“我果然还是小瞧了你的父亲啊!”云声寂笑得更加放肆了,而周围的人也因为这诡异的一幕,吓得不敢在说话,灰溜溜的散开了。
安觅璃显然没有听懂云声寂的意思,依旧皱着眉头看着他,不过他神容的那丝诡异让她觉察了什么,她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
“你自己说呢?”
“我想听你说出来,都说你聪明的很,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识过。”
这时候安觅璃倒是镇定了下来,毕竟是皇族中人,而她又是其中的佼佼之人,所以镇定下来的她隐隐中有一种威严,一种属于皇家公主的威严。
而这样的气派落在云声寂眼中变成了证据,他之前那些不确定的猜想似乎一下子就得到了肯定。他笑得越发冷峭道,“那我就与你说了吧,反正这个小镇也不会有什么人,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的目光是凌厉而无情的,安觅璃有些受伤,但一国公主的骄傲让她不得不高昂着头,以同样冷漠的目光回视着他。“洗耳恭听。”
“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你父亲设下的圈套里。我一直以为是我轻功绝高才能出入你的院子带走你。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我天真的假设!我之所以能够闯进过,又能平安的闯出来,不过是你父亲的一招请君入瓮。我的家人并不是他最终目的,他最终的目的是想将燎原绿洲的云端部落灭族,他要的是我们所有人死,要我的家族死!”
这是最能让整个事件成立的推断,就连云声寂自己也不曾想过。因为安觅璃实在太过娇贵。若安国皇族自古以来女眷稀薄,安觅璃是一百多年来唯一的公主,从小就被皇帝当宝贝一样养在深宫里,而这几天她的表现也的确和这个身份很符合。云声寂没有想到安天呈竟然舍得用这个宝贝来作为诱饵。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最有利的说法,这一路实在太过顺利了,若安国虽小,却有天下最迅速的骑兵,不可能快半个月了还没有追上他。
他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什么困难,除了瘟疫和不起眼的几次劫匪。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就连唯一的一次被端木留香抓住了,也有人来帮他们解围。这难道不奇怪吗?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想要保护他们,保护他们安全到达云端部落!
他在这个世上除了阿姐就再也没有亲人了,阿姐不可能有这么庞大的势力,所以这些人只能是保护安觅璃的!
安觅璃也被这一系列的推论吓到了,久久才反驳道,“我没有,我不想离开,只不过是想……”
“想什么?”
“想……”云声寂的表情从未有过的冰冷,安觅璃心中一颤,一时间也找不出理由了,只是茫然失措的看着他。
这在云声寂看来就是被说中心事的慌张无措!他虽然善良却也不允许有人欺骗他,更不允许有人想伤害他的族人!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拔出了手中的宝剑。
墨黑色的坚韧在灯火中并不显眼,直到那冰冷的剑刃贴着肌肤的时候安觅璃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一次却不是害怕,心中有一种比害怕更加强烈的情绪,她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许久才冷笑的问,“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这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子,也许要感谢她的父亲将她养在深宫,她的目光还纯粹得像一个孩子。云声寂不愿再去看他,手腕却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可是他坚持着。“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族人!”
“如果我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族人呢?”
云声寂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对于为人处世的经验实在少之又少,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抉择了。可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剑始终不肯收回来。
该不该相信她呢?
他心中挣扎着。
而下一刻他不再犹豫了,因为黑暗中忽然多出了很多人。他们一个个都是金戈铁马,似乎在这沙漠里驰骋了很久,整支队伍风尘仆仆。
为首的男子翻身下马,身后的人也一个个的下了马。
突如其来的官兵将这沙漠里的旅店团团围了起来,吓得那些客人一个个往屋子里躲。店掌柜的更是面如土色,一个劲儿的赔着笑脸。
为首的男子傲慢的很,看也不看那掌柜的一眼,走到安觅璃面前却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公主殿下,您受苦了。”
这些人的出现,在云声寂的意料之中,而这些人能和安觅璃联系起来,云声寂却是没有想到的。他恨自己的后知后觉,差一点害了燎原绿洲的人。
那为首的男子看了云声寂一眼,目光带着鄙夷,语气透出些嘲弄。“你这个叛贼之子,你以为你会逃得了吗?”
“你们……”看着蓦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安觅璃有些傻了。这些人的确是父皇的皇廷卫,属于皇廷卫中最厉害的一支部队了。可是他们什么时候跟在他们身后的,她完全不知道。
云声寂大笑了起来,挟着安觅璃退了一步,架在她颈项的剑推近了几分。“尊贵的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话说呢?”
“你以为是我?”安觅璃有些愤怒。
“您要说您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安觅璃语塞了。这个时候她说她不知道谁会相信呢?也难怪他会那么生气,被灭族的不是她,她无法想象他心中的悲怆。他最亲近的人都死了,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他还拥有的。
“云声寂,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识相点,带我们去燎原部落,否则……”为首的男子气焰嚣张的很。
云声寂眉头情不自禁的皱了起来,“你就不怕我要了你们公主的命?”
“你不敢。”那男子自信满满的说着,末了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云声寂狠了狠心,乌霞剑在安觅璃脖子上一擦,立刻有血溅洒出来。
“云声寂,你还真下得去手!”安觅璃冷嗤着,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而为首的男子却依旧眼皮也不眨一下。
云声寂皱了皱眉头,忽的闭上了眼睛。
众人只听见他喃喃自语着,却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为首的男子想靠近,却发现云声寂忽的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安觅璃和马厩里的那匹马。
“老大,他们他们……不见了……”一个声音蓦地提醒道,那言语中的惊悸,似乎看到了鬼。而那为首的男子也显然是吓到了,很久才不耐烦的吼道。“这还用你说吗!”
“那那现在怎么办……”
“撤吧,回去和皇上如实禀报。”男子沉吟许久终究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小瞧那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