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一领着霏夕在将军府左拐右绕老半天,回廊都走完好几道了还是还没见到主人,也就是传说中的曳朔将军。府院内极少能看到人,偶尔有一两个和十一一样打扮的,匆匆一个照面不招呼不行礼,陌生人一样的擦身而过。

霏夕微微一愣,待想起来那一身玄色劲装的女子时,淡淡的笑着摇摇头,这倒是合了她姑姑的性子。

拐过第三道长廊的时候霏夕被一丛欲滴的青翠刺痛了双眸,生生顿住脚步明媚的阳光里她眯细眼眸看着面前。她从来不知道仙人掌离开了沙漠还可以生存,而且长得这样茂盛。

原来仙人掌并不是喜欢干旱的黄沙,只是事态逼迫,没有办法……

“姑娘,将军就在前面,你自己进去吧。”忧郁而清润的声音将霏夕拉回来现实,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双浅银色的眸子,忧郁如大雨降临之前的天幕。

霏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排苍青而挺拔的植物直指青天,薄薄的晨雾好似给这些翠影罩了一层轻纱,没有意料中的温柔多情,婀娜多姿,刚与柔一映更显得那林子如僵场男儿般威武不驯。

霏夕一恍惚,犹坠梦中,胡杨林,这世间她最钟情的植物。她从不敢奢望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它们,她设想了千百回见到它们时自己的心情,会不会放声大哭,会不会撕心裂肺,会不会……

太多的会不会,最后她什么也不会,她只是稍稍的出了一下神,然后笑得和胡杨林里的云雾一样淡。

只是她没有察觉她一直将自己包裹在谨慎而小心的防备,这么小小的出神已经是极大的忌讳了,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十一的那一声姑娘。

回神之际十一已经不知去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林子深处走去。

春日的胡杨是淡淡的青色,朝阳城晚春的天气还很凉,霏夕能感觉到周遭沁骨的寒意,一步一步的走在胡杨林里,浅浅的湿气和着那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呼吸之间,很是好闻,深深的呼吸着这久违的味道,她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阳光斑驳的落下,清晰的可以看见脚下细细的黄沙。

胡杨的种植工序并不难办,除了种子的采集与选取外,就是选择湿润、肥沃、排水良好的细沙土或沙壤土筑床,撒种后不用过多的护理,24年生苗而造林。

朝阳城不比沙漠,在这温软有水乡之称的都城里,这么一大片胡杨林,怕是费了锦程国国库的大笔银财吧,这样一想着霏夕不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胡杨林的尽头是一泓碧水,如镜一般平静的水面倒映着湖中央的朱红色凉亭,湖心亭与岸上以九曲回桥相连,石桥是白璧一般的大理石所铸,远远的像一条雪白的巨龙。凉亭中一玄色劲装的女子靠着栏杆而坐,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专注的落在书卷上,神情与那湖水一般平宁。

霏夕也没有招呼,慢慢的踏上九曲回桥。

在那女子的面前停住,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青丝下那张脸朦胧不清,霏夕欠身施礼淡然道,“见过姑姑。”

那玄衣女子目不斜视的看着手里的书,连头也不曾抬起,手指一动,将书卷翻了一页。

初次见面就被这样冷漠的晾在一边霏夕倒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她在女子的对面坐下,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栏杆上,目光在院子里游走,高大挺拔的胡杨树、绵延多情的红柳、坚韧不屈的仙人掌……这么多这么多的东西,呵,这才是她最向往的故乡,微微一笑她心里梦呓一样的喃喃,“赫兰尼,是你么,我终于回来了么?”

云清浅将兵书的最后一页读完,放下书卷,这才抬起头来,晨曦里她清俊的脸庞上带着懒懒的笑。这个飒帅如风的女子,孩提年代便让霏夕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女子,如今她是锦程国的兵马大元帅,手中握着锦程国三十万水陆骑大军的兵权。

“姑姑。”霏夕起身恭恭敬敬的唤道。

云清浅淡淡的点头,却没有起身,目光在霏夕身上看了一圈,然后懒懒的指着石桌上的杯盏道。“把杯子给我端过来。”

霏夕依言将茶盏端了过去,清冽的酒香混杂这着马奶气味扑鼻而来,皱皱鼻子霏夕一丝浅笑自唇边荡漾开去。“喝马奶酒的习惯姑姑还是没变。”

云清浅轻轻呷了一口,闭目一脸陶醉的深深呼吸,良久才睁开眼,又打量了霏夕一番才懒懒的问道,“你是叫云声寂吧,你们家就剩下你一人了?”云清浅说着又自顾自的摇着头,“我记得那小声寂长得挺标致的,怎么长大了除了这双眼睛就不能看了呢,不过这骨子里的气华倒还真像我们云家的孩子。”

短短几个字,淡薄得像陌路,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那样直白而坦荡的陈诉霏夕依旧没有介意,只是轻轻抬手将脸上易容抹去。

湖光水色中一张清丽如云的脸庞出落在面前,眉目如画,神韵如玉。白衣飘飘,这少年身上有三分雅丽,三分贵气,三分洒脱,再加一分难得的清华。

云清浅哑然道:“这才是残月公子的本来面目嘛,我还当真的成了残月了呢。”

慢慢的抿了一口酒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看着霏夕。“就你一个人么,不是说你掳了五公主么,她人呢?”这么说着,云清浅又四下里看了一回,待发现周遭的确空空一片时她才回过头来,有些无奈的道,“你从小就缺个心眼,做什么事情都由着性子来,家被抄了也就罢了,你还不知死活的去掳人家皇帝老子的掌中宝,要不是百里遥和凤逸清尘他们看着你姐姐的面子放你一马,你哪里还有命站在我这里。你们是余孽逃命本以万分凶险,你还要放个炸弹在身边,搞的自己跟丧家之犬似的……”

那一段又繁琐有意味深长的数落让霏夕怔了老半天,有些挫败的环顾周身,确定自己确确实实是女儿之身后她才坐到云清浅身边道,“姑姑,我是云玖殊。”

“你是小玖啊?”云清浅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霏夕,看清她眸子里是深深的栗色时她才恍惚的点头,“你是小玖……你没死么,大火没有烧死你啊?”

霏夕脸上一干,并不是因为云清浅这样直白的问话,只是自己辛辛苦苦封印在心底的那些旧事被挖了出来,那种牵扯心腑的疼她受不了,她本以为她已经可以一个人生活了,她本以为自己就是为了仇恨而活下去,她本以为撕心裂肺的哭过以后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了,原来,她错了,大错特错……

“我没有死,所以我来投奔姑姑你了。”

“呵呵呵,投奔我?”云清浅笑了起来,手中的酒杯也随着身子的起伏而晃了晃,将杯中酒饮尽,她醉眼盈盈的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少女。“你阿爹没有告诉过你,当年我为什么会远走他邦么?”

“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么?”霏夕错愕的看着面前讽笑的女子,姑姑离开赫兰尼沙漠的时候她只有五岁,那是一点预兆也没有的事情,只是一觉醒来,就发现那个仅仅大她七岁的姑姑不见了,找遍了燎原绿洲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胡杨林都再没看到那玄色衣裙,御剑而飞的女子。不甘心的问阿爹阿娘,却没有人能告诉她,以至于后来她也渐渐的忘记了要问个原因。现在想来那时候眼前的这位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光景,十二岁,也就是她在沙漠里迷了路会哭的年纪……

“看来,你阿爹真的很爱你们呀——”

云清浅站起来,走到石桌前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次她没有浅浅的品而是仰头一口饮尽。抿了一口挂在嘴角的酒液她笑着回头,脸上铺着淡淡的红晕,瞳孔里的光华有些迷蒙,这个样子她是醉了吧,霏夕有些无奈的皱皱眉头,这个姑姑嗜酒的毛病还是没改么?不过锦程国堂堂的兵马大帅曳朔将军竟然是个酒鬼,这个消息传至列国不知会有何反响,这么一笑霏夕不禁偷笑出来。

“你这丫头心眼鬼,倒也不坏,学了你爹爹的秉性谋略却是你阿娘的心性做派,这样很好,很好啊,哈哈哈哈——”云清浅再一次大笑起来,笑声嘹亮而空洞,像逃亡时的号角,说不出的悲伤无奈。

霏夕眉头再一次蹙在一起,虽然没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那样的失落让她受不了,起身扶过她,“姑姑,你醉了。”

“我没醉!”云清浅甩开霏夕的手,踉踉跄跄的走到栏杆前,看着湖岸边沧桑孤傲的胡杨树,大声道,“我会喝醉么,我是锦程国堂堂曳朔将军,女皇赐我寸土寸金的豪宅,派人从沙漠运来胡杨树,仙人掌,命最好的酿酒师傅为我酿造马奶酒。女皇这么看的重我,赫兰尼沙漠算个什么东西,他云无争又算个什么东西?都不是东西,全他娘的不是东西!”

霏夕脸色又变了,她纵然再醉,也不能假痴不癫的骂她阿爹,她的阿爹是赫兰尼沙漠的英雄,云端部落所有的民众都奉若神明的大英雄!

“姑姑,你这话说的有些过了……”

“呵呵,过?你这小丫头知道个什么,我……”

“将军,您醉了,我扶你回去歇息。”云清浅一句气势汹汹的狠话被那个叫十一的少年中途截断。

霏夕有些怪异的看着来得正是时候的十一,欲言又止。看到面前仙胎一般的霏夕十一并没有诧异,微微一点头,从霏夕身边绕过去,扶着烂醉伶仃的云清浅便朝回桥上走去。

看着那搀扶而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两条黑影,霏夕的眉目渐渐的笼在一起,十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位姑姑这样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