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霏夕在迎风客栈住了整整三天。

那天夜里凤逸清尘将她带来这里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一连着三天也没有看到他出现过。霏夕被卫兵守着不能出入,一切行动都禁锢在客栈里。偶尔会有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转转,看到她人还在便转身走了。那孩子似乎大有来头,那些卫兵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本来霏夕得了顾来河的调兵令第一时间便想着调动他手下的五千人马,可现在凤逸清尘却将她禁足在这客栈之中哪里也去不了。她也尝试过逃跑,可是每次总在要得手的时候被卫兵们请了回去。

开始霏夕还会信心满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

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她也就放弃了,很明显那些卫兵是在暗处守着她,看着她逃走,到她快要成功的时候他们突然出现然后毕恭毕敬的对她说,乌笛姑娘外面风大,您还是请回吧。

风大?

霏夕真是想骂人。明明夏天都要来了,怎么可能会风大,真是的,要找借口也不找一个好一点的!

第四天的时候那孩子又来了,依旧是一身玄色的锦袍,手中握着宝剑,小小年纪便可以看出一身正气。

迎风客栈的设计有点像加了顶的四合院,楼房分四面建设,中间留有一个面积很广的大堂。霏夕站在三楼的栏杆前,柱子掩住了她的身子,她一低头就看到大堂里那个孩子。

孩子像往常一样嘱咐了门口的卫兵几句话,隔得很远听不到他说的什么,只是嘴边一张一合语速很快。卫兵们神色恭敬的听着,不断的点着头,可是到了后来脸上渐渐的有了迟疑之色。

那孩子也不看他们,转身上了上了楼。霏夕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看着他慢慢的从一楼走上三楼。

整栋楼都被包了下来,霏夕就住在三楼。

孩子轻车熟路的往霏夕房间的方向走去,和往常一样在离房门七八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在停顿之后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去,而是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门前又站定,侧着身子似乎在听里头的动静。

“喂,小哥儿我在这里呢!”一直在对面靠着柱子看戏的霏夕终于忍不住了,冲那孩子招了招手道。

孩子飞快的转过身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刻,霏夕分明在那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释然。

释然,像找到了丢失的事物一般的释然。

难得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呢!霏夕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孩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的朝霏夕走去。步子很沉很稳,丝毫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孩子,霏夕就想起了那个人。初见的时候那个人比这孩子还小,可那种沉稳和小心翼翼却和这孩子像极了。也许这才是霏夕没有质疑逃离的主要原因吧。只是怕连累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孩子。

霏夕胡思乱想的时候孩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姑娘有何吩咐?”

孩子的声音轻轻的,分明的小心翼翼。

霏夕低头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衣衫上绣着的麒麟纹。

黑色麒麟袍!?霏夕眸子骤然一缩,脱口问道,“你是轩辕家的孩子?”

孩子小小的身躯颤了一下,握剑的手一紧,声音也情不自禁的带了一丝防备,但依旧还是低着头,无比恭谦的样子。“是。”

没有哪怕半个多余的字,看着那兀自低着头的孩子霏夕默默的叹了口气。“原来你也是个家破人亡的苦命孩子呢。”

孩子小小的身子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好像没有听见霏夕的叹息,他轻轻的问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霏夕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孩子。他长得还不算很高,玄色的纹麒麟锦袍罩在他的身躯上,衣摆刚及地。初初看上一眼并不能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越是盯着他就越能发现这孩子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

霏夕也在镜西王城待了三年,虽然这期间她一直扮演者一个温和柔顺的郡主,但是对于轩辕家的事情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传言,轩辕家是若安国的铜墙铁壁,若安国之所以凭借着不大的国土在大陆存在了那么多年就是因为轩辕家的守护。而辕家的孩子都是含着长枪宝剑出生的,当然这说得有些夸张了,但轩辕家的孩子一出生便有着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保家卫国,驻守四方。

这个孩子也有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霏夕之所以这么肯定的称他为轩辕家的孩子,并不仅仅是因为那玄色的麒麟袍。

“你是跟着折雪公子来的吗?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之间应该是有私怨的吧?”霏夕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至上而下的看着他淡淡的问。

轩辕昭烈已经不颤了,静静的低着头站在那里。眼光落处是那女子素色的衣裙,那衣摆上用浅粉色的丝线绣着杏花,杏花栩栩生动并不像是绣上去的,倒像是从枝头坠在她脚边的。

将门出生的轩辕昭烈对于诗文并没有太多的研究却也知道,自古以来杏花在文人墨客的笔锋里都是轻浮的,人们总用浮花浪蕊一类的词来形容它们。可这衣摆上的杏花却是美极了,丝毫让人想不到轻浮。

这个声音轩辕昭烈也是熟悉的,虽然她极力的将她压得低沉,可音色是无法改变的。他还是两年前听过这个声音呢,那是在若安皇室的一次聚会上,他还是轩辕家的公子,而这女子是西临王府的玖殊郡主。也难怪她会说些这莫名其妙的话,却原来是一样的人。“姑娘不也一样么?”

孩子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却已然没了方才的那种不知所措,头依旧是微微的低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晰的辨识他口气里的那丝幸灾乐祸。

这一回轮到霏夕愣住了。他说,姑娘不也一样么?他们一样,难道这孩子竟然认出她来了,可她明明易容了,怎么可能会被他认出来呢?这么想着又稍微宽心了不少,将目光投到楼下,看着那无所事事的卫兵她轻笑着道,“哦,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又不是你轩辕家的!”

女子片刻的沉默让轩辕昭烈有些欣慰,心中想着自己总算找到同伴了,可沉默之后的回答却让他从头凉到脚。她说不一样,她不是轩辕家的人。

对啊,她分明就不是轩辕家的人呢,即使他们有着相同的仇人有着相同的目的,却也做不到同仇敌忾的。他是报轩辕家的仇,而她,也一定有她自己的目的吧。

分析结果燃烧了轩辕昭烈才涌起的勇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女子鞠了一躬,又恢复了之前的恭谦本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姑娘保重。”

面前的孩子朝霏夕鞠了一躬,静静的低着头站在那里等着霏夕的答话。

为什么呢,连着柔顺和恭谦都这样相似呢。少小时候见到的那个孩子也喜欢这样,人间会有极致的柔顺乖巧,但是只有她知道他的骨子里是那样的骄傲,骄傲到不可一世。

“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问你。”几乎由不得迟疑,霏夕叫住了他。

孩子依旧乖巧的应着,“姑娘有话就尽管问吧。”

“你知道我是何人吗?”霏夕决定开门见山,毕竟在这个孩子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西临王府,玖殊郡主。”

虽然一早料到孩子可能认出了自己,但是孩子真正说出来的时候霏夕还是怔了一下。

“凤逸清尘也知道了吗?”

这是霏夕比较担心的问题,要是他真的认出了自己,那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我并不清楚。”轩辕昭烈如实答道,末了想起什么又问道,“我记得玖殊郡主和总帅大人是青梅竹马,总帅大人之所以有今天的作为全是因为王爷的栽培,他真的对西临王府下手了吗?”

孩子的声音掩映在发丝之下,听得并不分明,霏夕却感觉一道惊雷避无可避的贯入耳中,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那之后没有人再提及过这个问题,这孩子蓦地旧事重提,往事就好像深入骨髓里的针,一触碰就疼得浑身发抖。

“你父亲也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一向受你父亲提携,那你以为你们家的灭门之案是他下的手吗?”

女子没有回答轩辕昭烈的问题,而是将问题又重新抛回了轩辕昭烈手里。轩辕昭烈一愣,下一刻抬起头来。

这是霏夕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容颜。

她一直好奇者这孩子是不是和她少小印象里的那个孩子相像,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些似曾相识,仅仅是感觉。

八九的年纪,一脸肃穆的表情,眉眼清秀却带着一种掩不住的防备。可除了这一丝防备却没有多少和记忆里那孩子相像的地方。要是没有见过那个叫凤逸清尘的孩子,她一定会为这个孩子而惊艳,可见过了那个孩子,其他的都是不值一提的。

这孩子自有一股将门之后的威仪霸气,可比之他来却还是有差距的。那人的气质是从少小时候就显现出来的,是难得的清雅高贵、不怒自威。霏夕一直以为他应该是皇族,可他对于自己的身世却从来都不肯透露半分。

“不瞒郡主,对于总帅大人是不是我仇人的事情现下我还真拿不定主意。”

孩子似叹似诉的声音缓缓响起,将霏夕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里。看着孩子愁苦的脸霏夕有些不解。“为何这么说呢?”

“直觉吧,我也不清楚。”

孩子一本正经的答着,霏夕却情不自禁笑出了声。“你的直觉居然在帮你不共戴天的仇人,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对方的嘲笑让轩辕昭烈有些恼火,他忍不住大声的争辩起来。“当时他领兵去了阎罗谷,我记得骁尘营的战士有一条铁的纪律,非主帅之命不从,不到万不得已若安国人不杀。还有凤逸清尘让我去杀父亲的副将,他使用的兵器和招式跟府中的犯案者是同一个人,他用的是左手。”

霏夕万没有想到这个不过九岁的孩子居然会把事情看得这样通透。本以为他只是胡乱的猜测,却原来字字句句都是有根有据的。

他果然不是凶手吧。明明应该恨死他了,却在这个时候又为他高兴。

这种感觉真的是不可理喻啊!

“你的仇呢,真的也是找他报的吗?”轩辕昭烈望着女子小声的问着,女子的目光落在楼下,不知道在看什么,听他这么说蓦地抬起头来,平凡的容颜上一双眼睛璀璨如星。

“既然你的仇人不是他,那么我和你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叹息似的话语,在抬头的瞬间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只是那眼睛之中却兀自带着一丝迷茫。

她也是挣扎的吧,若然就不会同他说那么多话了。轩辕昭烈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有必要告诉她。“你知道他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吗?”

“做什么?”

清清淡淡的口气,听不出有多期待也听不出有多厌恶,似乎只是无聊透了的闲话。轩辕昭烈倒也不介意,微微笑了一下,他接着道,“骁尘营有变,而他也被不明身份的人追杀者,他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就嘱咐我每天来看看你。”

“被不明身份的人暗杀?”霏夕心中一跳,声音竟也颤抖起来。“是锦程国的人吗,还是其他什么人?”

问题一脱口自己就后悔了。分明是不相干的人,自己的紧张和无措又是为了哪般?

于女子的懊恼轩辕昭烈视而不见,稍稍顿了一下道,“我也不清楚是些什么人,我只见过一回,那些人都是黑衣蒙面,说的话也听不懂,使的是鞭子,出手的时候又狠又快。我见过他挑下过其中一人的脸,左脸上都刻着一个红色弯月一样的东西。”

“你说什么,红色弯月?!”

女子蓦地开口,声音颤抖得变调。轩辕昭烈确定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话,便点点头道,“不错,当月正是月圆之夜,我看得很清楚,那人的左脸上的确刻着一枚红色的弯月,折雪公子也在见到那弯月的瞬间收了手,对那帮人说了些什么话便带着我离开了。”

“你胡说八道,那些杀手怎么可能有红月印记,你一定在胡说,一定是凤逸清尘叫你这么说的吧!”

女子的情绪很激动,深栗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泛着一丝水汽,目光看来凶狠而狼狈,像一只困乏的斗兽。轩辕昭烈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的点头道,“不是的,这是我亲眼所见,我断不会胡言,何况眼下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仇人,我没有理由帮他说话。再则我也不认为这是在帮他说话。”

“你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个骗子,分明就是和他一伙的。枉我还以为轩辕家的人铁骨铮铮,却不想都是些认贼做主的家伙!”

女子狠狠的剜了轩辕昭烈一眼,末了拂袖而去。

即便掩饰的很好,那素白的身影依旧颤了两颤,轩辕昭烈皱了皱眉,终于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