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从谈话的口气看,两个人是夫妻。男的基本地人,女的是外地人,操东北口音,大舌头。男的说话的声音很大,没有什么顾忌,很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妻子。

甄寅听到了这样的几句对话一一

男:“这座平房,当年可热闹哩。”

女:“就是那次武斗的地方?”

男:“是的。”

女:“后来你怎么逃出来了?”

男:“从后面跳墙走的。妈呀,想起那次武斗都后怕。真是捡了一条命。”

女:“你也真够呛,跟着瞎闹腾什么!”

男:“谁说不是?那时年轻,头脑发热,以为是干革命哩。现在可不干这样的傻事了。一个月发一百块奖金也不干。”

甄寅回到舒烈求身边,把听到的情况做了汇报。舒烈求说,“这个男的,是那次武斗的参加者,对我们很有用。”

“继续跟他们吧。”甄寅征询舒烈求的意见。

舒烈求点了点头。

那对男女拐进一条小街,站在一扇板门前。男的说了声“到家了”,便去敲门。板门“吱呀”响了一下,一个老妈妈探出头来。

“妈——!”男的高兴地叫了一声。

女的也走上前,叫了一声“妈”。老婆婆拉着儿子和儿媳的手说:“我约摸着,这几天你们该来了。”她回头向屋里叫了一声,“柱儿,柱儿!”

一个小男孩应声跑出来,抱住老婆婆的大腿,嘲了声“奶奶”。

“唉。没成色的货,看,你爸爸妈妈来了。”

小孩子一劲往奶奶身后缩,“奶奶,我不跟爸爸妈妈走……”

老妈妈生气地说,“谁说让你走啦?”

小男孩这才从奶奶身后探头探脑。她妈妈蹲下身,拉着小男孩的手,说:“几年不见,柱儿长这么高了。柱儿,叫妈妈。”

“妈。”柱儿怯怯地喊了一声。

他爸爸忙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小足球来,说:“柱儿,瞧,爸爸给你带什么来啦?”

“大皮球!”柱儿抱在怀里,高兴地叫了声“爸”,跑去跟小朋友玩了。

慈母翘首望,游子携妾归。在这样的气氛里,打扰这一家人,显然是不合适的。但是为了社会的根本利益,为了争取时间,舒烈求还是决定找他们调查调查。

舒烈求和甄寅相继迈进了板门。房间很小,光线也很暗,摆设很陈旧,到处都是小孩玩具和小画书。两位陌生人的突然到来,使一家人都很吃惊。

“二位,你们走错门了吧?”

舒烈求和蔼地笑了笑,说了句“对不起”,便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自已的来意。

出乎意料,一家人对他们十分热情。老妈妈给倒来茶水,儿媳妇给搬来凳子,儿子忙掏出东北的人参烟,请舒烈求抽。

舒烈求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划火柴点上,微笑着说:“好,来一支人参的,抽了长命不老!”

老妈妈听了,嘿嘿笑了。儿子和儿媳也不像刚才那样有些局促了。

舒烈求说,“老妈妈,快给儿子和儿媳做点好吃的去吧,我和你儿子随便聊聊。”

老婆婆说,“准备好几天啦。我就做去。首长,一会你在这儿喝一盅。”

儿子接着说;“东北名酒,玉泉液。”

老婆婆和儿媳进厨房了,舒烈求开始与老婆婆的儿子聊起来。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吴子剑。”

“在哪几工作?

“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

“嗬,那可是一个好单位。什么时候去的?”

七十年代初,从本市调去的。我爱人毕业分配时,分到了那儿,她老家就是湖北。想把她往中州市调,二汽说啥不放,我只好调去了。”

“那么说,你们是大学生了?”

“不,中专。”

“吴子剑同志,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舒局长,你只管说,我是个没有秘密的人。”

“好。当年‘寒山居室’的武斗你参加了吧?”

“参加了。哎,局长,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那个群众组织是七杂八凑,大都不是一个单位的。那时,不问什么单位,只要观点一致,就是革命战友,就一起闹腾。以后,我们各奔东西,互相再没有联系啦。”

“嘿嘿,你的事不难知道。谁叫你是个没有秘密的人呢?”舒烈求与甄寅交换了一下目光,哈哈笑了起来。之后,他问:“你能把那次武斗的情况讲给我听天吗?讲详细一点。”

“好的。”吴子剑陷入了回忆的漩流里。

下面,就是他描述的那次武斗的情况。

“那年一月,一天夜里,天气非常寒冷。我们这派人突然被对立派包围在一座叫“寒山居室”的房子里。邹为民是我们的头头。他从腰间掏出手枪,一声枪响,对立派的一个人便倒在血泊里了。对立派的大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他们就发起了第二次攻势,并开始向我们放枪。我一看这架武,觉得很难顶住,便想建议邹为民赶快逃跑,使劲推门也推不开。

“这时,我听见屋内邹为民与应三豹在吵架。应三豹也是我们的头头,大个子,络腮胡子,外号混世魔王,心毒手狠。邹为民说,‘瓷骆驼应该归我。’应三豹说,‘哼,你和那个小娘们过瘾去啦,是我找到的。’邹为民说,‘少废话,你给不给?’我听见手枪顶子弹的声音。应三豹拍了拍半自动枪,说‘它不答应!’

“我从锁眼向虽一看,两个人都端着枪,把枪口冲向对方胸膛。他俩之间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玩艺儿,闪闪发亮,像是一个陶瓷,也许就是他们说的瓷骆驼。他们谁也不敢弯腰去拿。邹为民先收起枪‘现在,大敌当前,咱哥俩别伤了和气。我把瓷骆驼收起来,等以后卖了,咱俩平分,还不行吗?’应三豹说‘我担心你花花心眼太多,欺骗我。’

“邹为民猛地蹲下身,抓起瓷骆驼,就往背包里装。应三豹一见,急了眼,忙伸手去抢。说也奇怪,瓷骆驼一分为二,他俩手里一人拿着一半。两个人觉得这样也许是最公平的,便相视一笑。邹为民把一面队旗撕成两块,两人把瓷骆驼裹着各自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后来,我们的人终于突围了,几个人跟着邹为民翻过后墙,从小巷逃走了。李山宝是最后一个翻墙走的。”

吴子剑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李山宝是哪个单位的?”舒烈求问。

“现在是华西机械厂的司机。”

“噢,果然是他。”舒烈求与甄寅交换了一个目光。在应倩茜家,他们打过交道。他是应倩茜的儿子。

“邹为民是哪个单位的?”

“不知道。这家伙很狡猾,不但不告诉单位,名字也是新改的,原名叫什么,他也不肯对人讲。”

“哦——!”舒烈求皱了下眉头,“他的相貌特征你能描述一下吗?”

“没什么特征,中等个子,有点瘦。平平常常的一个人。”

“你仔细想想。

“噢,对了,他说话是哑巴嗓,像公鸭子叫似的……”

“公鸭嗓。”舒烈求喃喃自语着。

“是,公鸭嗓。”

舒烈求掏出那块红绸子,递给吴子剑,“这是不是你们队旗上的?”

吴子剑看了看,“是。我记得很清楚,队旗从买料到制作,都由我经手。我特意买了一块与别人不同的料。你看,上面一条一条斜纹。”

舒烈求仔细一看,果然有浅浅的隐纹。

“你敢肯定吗?”

“我完全肯定。”吴子剑说。停了一会,他望着舒烈求,继续说道,“我这段经历,都向组织上交代了。领导上既指出我过去的错误,又鼓励我好好认识,向前看,把工作做好。所以,不管对谁,不管在什么场合下,我都敢公布自己这段不光彩的历史。”

舒烈求幽默地说,“要不,你就是有秘密的人啦。”

吴子剑与甄寅都笑了。

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老妈妈从厨房出来,笑呵呵地说,“你们谈完啦?”

舒烈求和吴子剑同时说,“谈完啦。”

老妈妈说,“你们谈完啦,我的饭也做好啦,你二位公安同志一定在我这吃口饭。过去,吴子剑爸爸搞地下工作时,经常有同志在我这吃饭……”老妈妈是诚心诚意的,她对政府机关的干部是一往深情啊。

舒烈求拉着老妈妈的手说,“老妈妈,下次再来。我们还有公务呢,您老人家快和儿子团聚团聚吧。他刚来家,就让我们占了半天。”

“唉,你们吃公家饭的,就这点不好,说走就走,总是忙、忙、忙……”

一家人把舒烈求和甄寅送出板门。临别时,吴子剑说,“需要我干什么,随时叫我。”

舒烈求说:“谢谢。以后可能还要麻烦你。”

舒烈求和甄寅走在小街上。他们俩的心情很好。尽管还不知道邹为民现在何处,他那一半瓷骆驼是否还在,但总算有个目标了。喻胜利的死、芮葭俐被奸,凶手就是他。应倩茜的儿子应三豹的情况现在也掌握了一些,而且舒烈求一直派人监视着应三豹。

案子有了长足的进展。

“走,上燕春楼吃牛肉包子去,我请客。”舒烈求兴奋地说,“吃饱饭以后,晚上还要接着干!”

“传讯应三豹?”“对头!”

他们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登上豪华的燕春楼饭庄。舒烈求吩咐甄寅找座位坐下,自己向电话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