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如上在摄影机里的胶卷不太够,散场后四人走在林荫大道上,福南微撅起嘴,隔着苹如就责怪边儿上的汉勋:“都怪你,要拍不拍的,我都没怎么拍成。”
汉勋一副懒待搭理福南的模样,另一边儿的新南捏捏妹妹福南的俏脸蛋儿,笑道:“哎呦,你就别欺负汉勋了。要拍照也不在今天,反正咱们家跟苹如家比邻而居,想什么时候拍拍不成?”
无意中得到了一条信息,汉勋不由勾起了嘴角,福南当他是幸灾乐祸,指着他气恼道:“你还笑?不准笑!”
汉勋不紧不慢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口香糖盒子,倾到盖子里一颗,送到福南面前,淡淡道:“喏,来一颗吧。”
福南本想斥说‘我才不喜欢吃这个’,话刚到喉间就又咽了回去。人家既然给了台阶下,那就下吧。她捏起来放到嘴里,再不嚷嚷了。
汉勋又给新南递过去一颗,最后才侧头凝望着身旁默默走着的苹如,他抬起苹如垂下的手,拨展她手掌,放上了一张与口香糖同样大小的折叠纸,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划过她柔软的掌心。
苹如悄眼扫过福南和新南,确认他们都未看到汉勋的动作,方收合了手掌。那一方硬硬的纸块儿,硌着她掌心,亦触动着她心房。
“喏,我替你拍了的。”苹如有意要转移注意力,她怕就这样在汉勋身侧走着尴尬,是以从书包里掏出摄影机翻出福南扯着汉勋衣袖的一张照片画面给福南看。
新南个子高,略一低头就看见了:“喔,抓拍也蛮好看的,比摆拍自然多了。”
福南捧着摄影机笑嘻嘻道:“哈,总算今天拍上了,虽说是跟汉勋在一张上面。但还是谢谢苹如了。”
苹如正要给汉勋看,汉勋没一点儿要看的意思,只是对苹如道:“如果要洗,记得顺带多洗一张给我。”
他倒不是要留下来做纪念,只是想着能跟苹如多一次见面的机会。
握不住的花
飘零流散
落了一池的美
当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刻
我就开始想念你了
口袋里没什么珍贵
唯有一颗想你恋你的心
苹如回到家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打开纸块儿细细看来,那一个个字直蹿到她心里去,令她睫毛颤了又颤。是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屋都是汉勋阳光一样好看的笑脸。
其实不就是一张情诗么。再有感情,也不过一张白纸,几个黑字罢了。
有了一夜的思量,苹如安然若素地背着书包出了门。她万万不会想到汉勋会在弄口倚着福特轿车等她,而汉勋也没有想到福南和苹如的妹妹会同苹如一起下来。
苹如看到汉勋时,胸膛里那一处又动了动,明面儿上却没任何表现。
汉勋打量着迎面而来的三朵美人娇,目光流转,把最深的一抹投向了苹如。
福南歪着头打趣汉勋,“哎呀,赶上死缠烂打的了。”
汉勋不为所动,天如年纪虽小,到底已经十三四岁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微妙,黑色的眼眸转了转,笑着对汉勋道:“是要追我姐吧。如果有什么要打听的,可以找我。”
汉勋抿唇一笑:“改天请小姐喝咖啡。”
天如轻轻颔首,汉勋挥手指了指车子,看着三人道:“一起上车吧。我送你们。”
福南挽住天如的胳膊,挑着长眉揶揄:“哎呦,人家本意又不是送咱们,咱们还是识相点自己坐黄包车走吧。”
天如看了对站着的姐姐和汉勋,浅笑着拉住福南往对面马路去了。
现下只剩下汉勋和苹如两个人了,汉勋看苹如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苹如垂眸躲开他追逐的目光,轻声道:“其实天如跟福南与我不同路。她们两个分别在另外一个中学的初中部和高中部。”
汉勋会意点头,之后一句话又把气氛搞得暧昧起来:“你有看我给你写的诗吗?”
“看了。”苹如答得很简单。
“那便好。”汉勋满意地笑了,一阵风刮过,噼噼啪啪掉下十数滴昨夜雨后积在香樟树枝叶上的雨水,劈头盖脸砸过来钻入领口好一顿凉意。
苹如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汉勋急着抬起衣袖为她遮雨,他低头看见她白瓷一般的脸上有一滴雨滴缓缓划下,便如划到了他心上。
苹如被包裹在汉勋独有的气息里,羽扇一般的睫毛随着她抬眼的动作翘了起来,她是有些羞的,这羞中还带着一丝感动——他这样好。
苹如看汉勋出了神,汉勋不想叫醒苹如,转念一想又怕苹如上课迟到,遂牵起她的手走几步过去开了车门。
汉勋开车时一丝不苟,苹如就坐在副驾驶座,偷偷打着眼梢看他。说他一丝不苟吧,他却马上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微一偏头过去,苹如立时收回目光,心虚地敛了敛容。
汉勋也不拆穿苹如,只是眼里嘴角噙满了笑意,稍带着扭转了方向盘。
苹如注意到了他按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急道:“民光中学不走这条路。”
汉勋又打回了方向盘,苹如看到他勾起的嘴角,方知他是故意逗她的——这人真是坏透了。
到了民光中学校门口,汉勋便停车了。他推门下车,转过苹如那边扶着苹如也下来了。
“我不便进去,就送你到这里了。”
苹如微微点头,跟汉勋说了声谢谢,意犹未尽地转身进入大门。
汉勋就站在门口目送苹如,他哪里知道苹如一进门就有个男学生骑着自行车在苹如面前停下了。隔得太远,汉勋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见那个男学生跟苹如周旋了许久,苹如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斜跨上了自行车后座。
革命阻力重重,汉勋仍需努力啊。
其实,汉勋才不怕艰难险阻呢。何况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苹如那么美貌优秀,有几个追求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么。他轻轻一笑,上车开动离去了。
下午放学后苹如跟几个女同学一起出来,汉勋下车迎了过去,那几个女同学见状同苹如招呼了一声便走开了。
苹如斜跨在肩上的书包带,偏头嗔怪:“学长一出现,都没有朋友愿意跟我走了。”
“那你跟我走啊。”汉勋开了一侧车门:“上车吧。”
苹如没有丝毫犹豫就上了车,是他欠她的。
汉勋看着苹如有些气鼓鼓的可爱模样,不由笑笑,启动了车,苹如发现汉勋走了别的路,急着按上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道:“欸,回家不走这条路。”
汉勋低眉瞥了一眼苹如的手,笑着目视前方道:“咱们现在不回家,去吃饭。”
苹如讪讪地收回手:“我还没跟父母打过招呼呢。”
汉勋用力踩了一脚油门:“没关系,我拜托了天如。”
天如这个没脑子的,怎么就不想着万一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登徒子要欺负她姐姐该如何?苹如正腹诽,就听汉勋为天如解释:“福南跟天如说过我是新南的朋友,天如清楚新南的为人,与爱屋及乌的道理类似,所以天如也相信我的人品。”
是啊,苹如也觉得他应该不是个登徒子。可是,旁边那个人故意轻笑一声:“可惜啊,天如她想错了。”
这人简直了。要不是坐在这人车里,这人还开着车,苹如真想施展一下自己跟大哥海澄新学的柔道,给这人几拳。
汉勋刚把车停到礼查饭店门口,苹如推门下车转身就走,汉勋急着追过去抓住苹如的手腕:“苹如,我开玩笑,你别介意。”
你是在开玩笑吗?大街上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苹如一抬右手就要给汉勋一拳,汉勋反应快,一把捉住苹如的手别在她背后,盯着她霓凰灯下明媚的脸,笑道:“看不出来,苹如小姐还有身手。”
苹如挣扎了几下,汉勋反而箍得更紧了,直至她有了服软的迹象,才慢慢松开她,牵着她进了饭店。
礼查饭店从内到外一股子东印度味道,走过几道楼船式的走廊,方到了点餐吃饭的大厅。
两个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汉勋把花花绿绿的菜单推到苹如面前让她点。苹如也不客气,点了几样川菜,配一个清汤,一份甜食,推回去让汉勋点。
汉勋颔首笑言:“俗语说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真没想到苹如小姐一个浙江人这般爱辣。”
呵,他都专门带她来川菜角餐厅了,还一副惊讶的样子。又是天如那个傻丫头给他透露的信息。
汉勋点的清淡,也不过是一盘嫩香藕片,一盘糖芋头,一碟冷拌鲍鱼,如此而已。
门当户对,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偶尔弄点小资情调。大概就是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