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午后一场短暂的迷蒙烟雨,驱散了仲夏十里洋场街头的燥热。苹如挽着汉勋的手臂,轻轻靠在汉勋肩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汉勋捏捏苹如的鼻子:“让我陪你逛街,就是满大街得瞎晃悠啊。”
苹如在汉勋肩头蹭蹭小脑袋:“反正有你在身边,做什么不都一样嘛。”
陪女孩逛街真累,汉勋只想结束这场漫无目的的行走,他低头看苹如:“你平时几乎不穿旗袍,太辜负你的身材了。”
“走,咱们一块儿去买几套来。”未等苹如分说,汉勋就夹带着苹如到了一家自己经常买西装和风衣的店铺。
柜台上店长正在查看账目,店员一看是汉勋,便过去跟店长耳语,店长马上出来笑脸相迎:“喔,王少,您来了。”
汉勋绅士般笑着:“给这位小姐看看旗袍。”
店长点头回笑,转而问苹如:“小姐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的旗袍呢?”
汉勋笑看着苹如道:“郑小姐向来衣着朴素,不喜欢大红大绿。至于款式,你推荐几样适合郑小姐年龄跟气质的来。”
“郑小姐且跟我来。”店长会意邀请苹如到里间去看,苹如款款地跟过去。
“这一件是低领露肘开衩袖素色麻织旗袍,古典优雅。”店长指了一件给苹如,又迈开几步介绍另一件:“还有这一件中领无袖桔色丝织绣花旗袍,做工完好,花色精美。”
他脸上是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郑小姐,觉得怎样?要是觉得还不错,就试一试吧。不合身的地方,可以根据小姐的尺寸修改剪裁。”
苹如微微笑道:“这两件我都试试吧。”
店长把苹如领到一个亮堂的房间门口,作出请的手势:“试衣间就在里面,小姐请。”
苹如颔首,挽着两件旗袍进去了,听到身后有人跟着,她一回头,见是汉勋,微微蹙眉:“你跟进来做什么?”
汉勋亦庄亦谐地吓唬苹如:“保护你啊。你想想,这个店铺里不光卖女装,还卖男装,要是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进来了,你不害怕吗?”
苹如眉心轻跳,显然是被汉勋唬住了,她一步三回头,在拉上帘子前怯怯地看着汉勋,声音喏喏地:“你别走开。”
“放心。”
苹如一拉上帘子,汉勋就抿唇偷笑,这么轻易就被吓住了,太可爱了。
汉勋手插口袋在帘子外头踱步,试衣间帘子小间里头的苹如听到脚步声以为汉勋要走了,她怯生生地轻唤:“汉勋。”
汉勋听见了,嘴角微微上扬,故意默不作声,里头苹如声音有些紧张地又提声唤了一句,他才假装刚听到,应了一声:“嗯,我在。”
苹如安心的舒气声传出来时,汉勋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坏了,就会欺负小姑娘家,他不由摇头笑笑。
帘子拉开了,苹如穿着头一件素色的旗袍出来了,白梅仙子一般地出现在汉勋面前,不经意地低眉一笑,便如细雨般点洒在汉勋的心头。
汉勋打量遍苹如全身,啧啧称叹:“身材真好,腿长腰细,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不愧是我夫人。”
苹如横了汉勋一眼,红着脸娇嗔:“什么话都敢当着人说。你不害臊,我还要脸面呢。”
汉勋失笑出声:“哪里当着人啦?不就你我吗?”
苹如微撅起嘴:“你以为一道墙会隔音啊。”
汉勋歪头一笑:“下次我只当着你的面儿说。”
苹如微微翻了翻白眼:“……”
外面遽然传过女人珍珠落玉盘一般的嗓音,话却是难听的:“说什么绝版?弄堂里跟这件旗袍一样款式的地摊货多得是。你这店里的还这么贵,地摊货至少便宜。如此看来,我倒不如去摆地摊那里买地摊货呢!”
汉勋与苹如出了试衣间,但见一位贵妇人,通身气派高贵,莫名还透露着娴静的气息,偏偏出言惊人得刻薄。
店长弯腰赔罪:“夫人,这件旗袍确实是我们店定制的绝版。至于有仿制地摊货,我们也无法料及。这样吧,再给您换另一款式的,要是还跟别人撞款式,您再来找我。”
贵妇人面色沉静,语调不平:“得了吧,就怕再换一件,还是一样。退钱算了,我去别家买就是了!”
店长正一筹莫展,汉勋站出来,虽不屑置辩,却念着跟店长的交情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脸上依然是绅士般的笑,他对贵妇人温言赞美:“同样款式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自然有不同的味道。像夫人这样高贵的女人,穿起衣服来定是彰显贵气,就算是平淡无奇的衣服都能带光生辉,若是穿上华贵的衣服,更是相得益彰。而那些买地摊货穿的人,比之夫人,不言而喻肯定会少些什么。”
他环视左右,由衷赞叹:“这家店,可以算得上是霞飞路最摩登最新潮的店铺。”
他用眼尾扫着苹如:“就连一向衣着朴素的中学生,也能被包装得犹如红粉佳人一般,何况夫人天生丽质,何以选择自弃?”
贵妇人端详了苹如片刻,露出一个冷冷的笑,也比方才面无表情好多了:“好,麻烦店长按我的尺寸跟喜好包两件出来。”女人穿衣服嘛,就是穿给男人看的,男人都说好了,女人自然也觉得好。
贵妇人出去后,店长向汉勋致谢,汉勋只是就此侃侃而谈:“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养成商业道德。很多人感觉花钱的是大爷,殊不知,卖家提供了劳动、货物,甚至是智慧。买卖都是对等的,没有谁大爷谁孙子。商业道德的建立,我们的社会任重而道远。说到底,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契约精神。”
两件旗袍都试过后,苹如觉得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店长和汉勋都说很合身,于是两件就都买下来了。
苹如和汉勋出了店门,两个人各自提着一个旗袍纸质包装盒在街上走着,又看见了方才那个贵妇人,只是此时再见,贵妇人身边多了一个头顶黑色扣帽,鼻梁上扛着墨镜,身穿宽松薄大衣的男人,男人从背后搂着贵妇人的腰就这样从苹如面前横向而过。
苹如认真看了几眼发现那个男人竟然是哥哥海澄,她撒开手准备跟过去。
“喂,别过去。”汉勋一把拉回了苹如。
苹如住脚蹙眉:“怎么了?你不是也认识哥哥吗?为什么不过去?”
她一转念,半眯着眼问:“喔,你该不会跟哥哥有什么过节吧。”
汉勋掀了掀眼皮:“说什么呢?”
苹如指着汉勋:“那你心虚什么?”
汉勋轻笑:“傻瓜,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苹如撇撇嘴:“说我傻,你还问我问题。”
汉勋笑着刮了刮苹如小巧的鼻尖:“正因为你傻,我才要问。”
苹如嘀咕:“神一样的逻辑……”
“我开始问了。”汉勋正色,“你哥哥他有眼疾吗?”
“没有。”
“他平时喜欢扮酷吗?”
“从不。”
“他很注意眼周的皮肤状况吗?”
“不怎么。”
“如果不认真去瞧,你能确定刚刚从你面前走过的是你哥哥吗?”
“不能,哥哥这身大衣太宽松了,修饰了他走路的姿势。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汉勋笑:“那你说你哥哥为什么要这身装扮逛街?”
苹如心中恍悟,可还是难以置信,她瞪大眼睛,缓缓道:“哥哥是怕有人认出他吗?”
“别用疑问的语气,你心里已经很确定了。”汉勋补充,“还有,你哥哥搂着的那位嫂子,虽说戾气重了点儿,嘴巴刻薄了点儿,但气质高贵娴雅,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苹如会意点头,马上又摇头:“不对,哥哥要结婚的话明明可以向自己所在的单位党组织或者政治机关提出书面申请的,干嘛偏要铤而走险,冒着被人举报的风险,偷偷结婚呢。”
“空军结婚的条件,必须具备军*官证,警*官证或者士*官证件,三者其一。”汉勋偏头问,“你哥哥他现在有吗?”
苹如愣愣摇头:“没有。”
汉勋笑笑:“这不就是了。”
“哥哥他,他居然背着家里,背着军队偷偷结婚了。”苹如忽然一手扳上汉勋肩头,“哥哥他也准备去重庆的,你不能举报哥哥。”
汉勋表示无辜:“我会举报我的朋友,未来的大舅子?你就这么看我的?”
苹如喏喏道:“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铁面无私。落在外人眼里,还当是大义灭亲呢。”
汉勋不置可否,他感慨道:“柏拉图式的爱情,不是凡人可以轻易挑战的。你哥哥跟你嫂子毕竟只是凡人。”
苹如捏住汉勋的下巴,笑问:“你也是凡人,你怎么就没偷偷地娶妻呢?”
汉勋捉住苹如的手,扣在胸口,他微笑道:“没遇到你之前,我怎么能结婚?”
苹如切了一声:“要是你等到三十岁还没遇到我,我看你娶不娶别人。”
汉勋扬眉:“可是我就是遇见你了啊。”
苹如呲笑:“算你走运。”
她又问:“那你有军*官证没有?”
“当然有了。”汉勋得意,“怎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
苹如推了推汉勋,抽出手来,嗔道:“你想得美。”
汉勋不依不饶:“不想嫁给我。那你与我恋爱做什么?难不成只是想体验一下恋爱的滋味,过了新鲜劲儿就把我甩了,是不是?”
“你怎么这样说啊。”苹如侧身,不去看汉勋,她语声踯躅,好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不是我单纯想体验恋爱的感觉而不想嫁,只是没有想那么远。第一次恋爱,时间又不长,我还是个学生。”
汉勋走到苹如面前,道:“学生怎么了?你们班里,不就有高中期间就结婚的吗?”
“结了婚的学生,心思就分散了,再正儿八经地投入到学业中,难。”苹如轻轻跺脚,“哎呀,不想考虑这么多。”
“走走走,去玩乐。”她拉着汉勋一溜烟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