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期末连续完成两个学期期末考试的苹如,几近虚脱,终于迎来了暑假。
上一次来郑家,花野吉平给郑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花野吉平也为郑钺良好的家庭教养与为人处事的原则所折服,是以他经常来郑家做客。
每一次来,他都觉得自己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能够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八月的这一天,花野吉平又来到了郑家。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单纯来做客,而是早水亲重要求花野吉平帮他带路找苹如,过来紧急通知苹如,据可靠消息说,汪精卫授意其股肱之臣周佛海联系日方,有意媚日投降。
早水亲重是日本首相近卫文隆的亲戚,他的消息可以说是准确无误的。
暑假期间,苹如联系不到嵇希宗,就直接跑到了新生命书局找陈宝骅,将汪精卫叛国的消息告诉了陈宝骅。
陈宝骅细细打量着苹如,笑道:“我很好奇,你搜集到的情报,为什么总是让人料想不到,又匪夷所思?”
苹如总算明白嵇希宗为什么不想搭理他了,他根本就是个‘不正经’的上司。
苹如笑:“骅哥,能正经点儿吗?”
随即换了冷脸,她斥道:“随便一个人就能想到的事情,还算是情报吗?这则情报,关系到全中国生死存亡的命运,麻烦上司大人,马上电告重庆方面,否则后悔莫及。”
陈宝骅翻白眼,语气里不乏揶揄:“这么紧急的事情,有时间求我电告,还不如你自己动手来得快。”
苹如简直想打人了:“我不会用电台!”
“我教你,你发,记得署名郑苹如。”陈宝骅急于跟这一则听起来荒谬绝伦的消息撇清关系。
郑苹如这个名字,名不见经传。
以郑苹如的名义电告,恐怕不会得到重视。
陈宝骅就不同了,他可是陈立夫派遣到上海的专员。
苹如一开始还温温顺顺地听他指挥,发好了之后,她狡黠一笑:“署名?我大概是傻了才会署名。这个‘可笑’的消息就是你发的。”
陈宝骅急得跳起来,苹如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拿着手提包,高兴地跑出去了。
早水亲重开车路过,他看到了苹如,叫苹如上车。
副驾驶座一个中年男人回头跟苹如打招呼,旁边开着车的早水亲重简短介绍:“我亲戚,首相胞弟。”
近卫患麿,苹如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到的还是日本首相近卫文麿。
这个屡次向国民政府抛出橄榄枝的人,去年的调停,声称因为力量太弱,不得不停止与国民政府的议和。
那么近卫患麿来到中国的目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和停战议和有关?
苹如心中忖度着,一边又与近卫患麿寒暄。
近卫患麿微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夹杂着的那颗银牙最为显眼:“听早水说苹如小姐一步之遥跳得特别好,我想与苹如小姐共舞,不知道可不可以?”
苹如揶揄早水亲重:“您别听他的,他又没见我跳过。”
早水亲重笑:“但是你跟花野跳过啊。”
近卫患麿再次邀请:“苹如小姐可否赏光?”
赏。
百乐门舞池,苹如不知道来这里跳过多少次了,每一次的舞伴都不同。
这一次的舞伴太重量级了,让苹如颇有压力。
不过还好,幸好不是跟近卫文麿跳。
苹如在心里笑了笑。
一舞过后,苹如去舞池边的沙发上拿手提包,手提包居然不见了。
早水亲重见苹如逡巡不定,过去问苹如怎么了。
苹如如实相告,心里隐隐不安。
早水亲重别有深意地问:“你包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没有啊,就几支唇膏,眉笔,镜子之类的。哦,还有几百块钱。”
早水亲重静默了片刻:“那等会儿吧。”
苹如看着早水亲重,早水亲重亦回看着苹如,彼此交换心思。
如果回不来,就是小偷偷去的。
如果回来了,就是苹如受到了某一方面的怀疑与监视。
“走吧,跟我也跳一支舞吧。”早水亲重有意做测试,给特务们个物归原主的机会,他笑着邀请苹如,一同摇曳舞池在中央。
苹如有些紧张,跳的时候不住地换气,早水亲重安抚苹如:“放轻松点,跳舞就只跳舞。”
“好。”苹如深呼出一口气,全身心投入其中。
近距离欣赏一支玫瑰的绽放,早水亲重情不自禁地赞叹:“苹如,你太美。”
苹如抿唇浅笑,更似美人娇:“谢谢夸奖。”
沙发那边似乎有动静,早水亲重打着眼梢儿,瞥见一个日本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苹如的手提包放回了原处。
竟然是日本特务。
早水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看到了偷苹如手提包的人,确定了是日本特务机关监视苹如,还是该担心苹如受到了监视。
既然苹如受到了怀疑,那么苹如必定是在做过什么事情后露出了马脚,尤其苹如在日军新闻台工作,窃取日军机密入探囊取物,就更为让日方忌惮了。
送苹如回家的路上,早水亲重提醒苹如:“最近在新闻台收敛一点,多上点儿心,别让人抓住把柄,如果有可能,记得替自己洗清嫌疑。不能的话,要么安分守己,要么全身而退,别再冒险。”
“我记着了,谢谢你,早水。”苹如致谢,她突然发现,此刻的早水跟她说了那么多的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不由抿唇微笑。
“笑什么?”早水心虚。
“笑你可爱啊。”苹如伸指点点早水亲重的脸,又笑了笑。
早水亦笑,笑完了说正事儿:“汪精卫那边,我会继续帮你们留意。”
“辛苦你了。”苹如看着早水,失了神,早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问:“又怎么啦?”
苹如笑:“没什么,只是在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我?”
“很好啊。”苹如说真的。
霞飞路九百九十三号的伟达饭店里,一群日本人和中国人围坐在一起吃喝谈话。
花野吉平、早水亲重,三木亮孝等人,都是苹如熟识的人。只是另外一个苹如更为熟识的人,却让苹如着实惊讶了一番。
苹如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新四军答谢花野、三木等人的宴会,派来的代表竟然有苹如的弟弟郑南阳。
郑南阳看到苹如的表情就很淡定了,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苹如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
南阳向花野等人致谢后,花野开始代表日本反战团体发言:“今天,我有一些话跟大家说,大致分为三点。
第一,我们深感日军机关所属的日本军阀的堕落与日本的帝国主义色彩。我们这些虽身在日军机关的人,却很敬佩在座诸位,你们活跃在中华民族斗争的最前线,你们是民族的斗士。我们不是想把你们当作,更不是想靠你们来维持现行体制,或是靠你们来获取情报。我们的同志也遍布军部与民间,作为日本革命的战士,我们有为实践这秘策不怕死的觉悟。请你们明白我们的想法,并信任我们。
第二,两国的民族政治革命是要靠两国实践者的力量,在日本由我们的同志行动,而在中国应由诸君的力量来实践。我们也赞同中国民族统一的思想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所以,两民族有必要团结起来形成同志般的共同行动。
第三,当前的现实是寻找能够尽快停止这场残酷战争的办法,我们将挺身讨伐日本军阀的日本革命,希望在这方面得到你们的协助……”
花野说几句,旁边的翻译就翻译给在座的新四军代表听,代表们个个都为花野的观点频频点头。
这一场宴会无疑是沟通成功的,是谈论愉快的。
宴会结束后,早水亲重跟苹如说,汪精卫于近期将有异动。
不过就重庆方面的反应来看,似乎没有对苹如的情报很重视。
苹如再一次跑到了新生命书局,跟陈宝骅提起汪精卫叛国异动的事情。
陈宝骅跟上一次一样,让苹如自己电告重庆方面。
苹如发是发了,但还是担心不会引起政府的重视,她急问:“究竟要怎样才能让政府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异动已经迫在眉睫了!”
陈宝骅表示无能为力。
看陈宝骅那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苹如掏出他怀里藏着的勃朗宁手*枪,对准陈宝骅的额头:“告诉我!”
陈宝骅头顶着枪,瞪大眼睛:“你朝我开枪啊,就是你开了枪,我也无能为力!”
原来,他也想政府可以重视起来。
可政府对于这一情报,持质疑的态度,毕竟这一情报出自一个外围人员。
还是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重大情报。
苹如神色恍惚,手中的枪松落下去。
陈宝骅接住了,扶着苹如到沙发坐下。
透过小窗,苹如望出去,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可惜,无人阻挡。
是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汪精卫向国民政府发起艳电,公然竖起降日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