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租界家中蛰伏了一个月之久的苹如,终于重见天日了。
自从事情败露,苹如一直很担心近卫文隆会受到日本军部的挤压,她一出家门,当先前往东亚同文书院学生主事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的人已经换了,听那位新来的学生主事说,近卫文隆已经被遣返日本了。他曾经回来过一趟,整理了落在这里的旧物。他还留了一个印有他在日本地址的名片,拜托调过来的新主事给苹如。
苹如手捏那张名片,看着那永远不可能去往的地址,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您知道文隆在日本好吗?”
“不太乐观。据说有人向日本军部告了他的状,之后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了。”
苹如怏怏地离开了书院。
如从前的日本首相近卫文麿所言,他力量太弱了。
尽管近卫一族仍然活跃在日本政坛,可比起日本军部和战争扩大派,太弱了。
近卫文隆在日本恐怕不会好过。
苹如难以想象她鼓动近卫文隆潜往重庆事的败露,除了文隆,还会牵扯到多少人。
她想到了花野吉平和三木亮孝。
当苹如赶往陆军特务部寻找花野吉平,才知道花野早水与三木亮孝等日本陆军特务部中层官佐因为有日共的嫌疑已经被捕。
近卫文隆和花野早水他们难免会受到审讯,那么此刻的她,是不是已然是透明了的。
苹如不敢多想。
吕班路路上,苹如遇见了上海新闻学校的陈则高,新四军答谢花野吉平和三木亮孝帮助救援被捕人员的宴会过后,陈则高就经常跟苹如花野一起开会。
不过,陈则高是蓝衣社的社员,蓝衣社归戴笠管,而戴笠负责军统,可以视陈则高为军统的人。
他早就跟苹如坦白过身份,苹如对他也毫不隐瞒。
见到苹如,陈则高跟苹如谈起了近卫文隆事件,他觉得很可惜。他还说,军统那边也有意要与近卫文麿派到上海的代表谈谈,其意是摸清日本军部的底子,尤其是当下今井武夫与汪精卫之间的谈判内容。
近卫文麿派到上海的几个代表中,早水亲重被抓,近卫文隆被遣返,只剩下海军谍报机关长小野寺信。
风头正紧,苹如认为这一段时间不适合谈判。
陈则高认为,正因为风头正当,日方普遍以为近卫文麿的谈判代表害怕以日共的嫌疑被抓而不敢行动,军统才要反其道而行之。
听完陈则高的解释,苹如觉得可行,表示愿意代军统联系海军谍报机关长小野寺信。
小野寺信并非反战派,他与参谋本部主流派之间只是策略分歧,但阻止汪精卫政府的建立这一目标,与国民政府是默契的。
经过苹如与军统几次往复联系,戴笠派遣了一位军统特工代表,声称是戴笠本人,与小野寺信在南京路一家饭店进行谈判。
陈宝骅从眼线口中得知是苹如在从中斡旋,颇为不满。
苹如再到新生命书局询问最近是否有新任务时,陈宝骅没好气道:“不是军统那边有你忙的吗?”
苹如尚未察觉陈宝骅的不对劲儿,她微笑着:“那边,我已经帮好忙了。”
陈宝骅语声讥诮:“为军统做完事,有空了,所以过来我这边了?”
苹如只是觉得陈宝骅语气不对,但不知道起因,她眨着眼睛问:“怎么啦?怎么感觉怪怪的,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陈宝骅轻笑:“良禽择木而栖,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你没有做错。”
苹如凝眉:“什么啊?我愈发不懂了,能不能直白点儿?”
“抗战以来,中统的情报对象改变,国土也大面积沦陷,中统情报网断层,前景堪忧。军统崛起,势头正足,弃暗投明是识时务者的作为,无可厚非。苹如小姐,你实在是个俊杰。”冷嘲热讽的话说到最后,陈宝骅又是一声轻笑。
苹如觉得受了委屈,她为自己辩白:“你在说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主要的心力放在中统这边的,那些从日军新闻台得到的情报,我哪一次不是以中统的名义电告?这一次我帮蓝衣社,帮军统,完全没有考虑旁的,我只是想着为国民政府做事,为中国做事。你怎么能这样说?”
陈宝骅一怔,随即将他一直以来的不满全数发泄出来:“前些时候,你为中*共做事,跟日*共做事,现在,你又应蓝衣社的要求为军统做事,你究竟把我们中统放在什么位置?你有没有一点组织观念?”
“那你还不如说,我也在为日本军部做事。毕竟我在日军新闻台待了那么久。”
苹如这句话一出,陈宝骅陷入沉默。
军统和中统之间的矛盾,苹如不懂,但她只知道一件事:“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我不属于任何组织。”
陈宝骅很重视信仰问题,他气急了,连从前的情面也顾不上了:“好,很好,左右你叫我一声上司只是给我个面子,所以今后,你若胆敢再帮助新四军和中*共地下党,我当你外党处理掉!”
“那你不如现在开枪啊。”苹如不退让。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开枪?”陈宝骅掏出枪对准苹如的太阳穴,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嵇希宗算是服了这两个动不动拔枪相向的人,他夺下陈宝骅的枪,扣下子弹,又把枪重新插回陈宝骅手中,拍拍陈宝骅的肩膀:“玩儿枪小心走火,别打伤自己人。”
嵇希宗的举措突然戳中陈宝骅的笑点,为了维护威严上司的形象,陈宝骅绷住了,他双手抱怀,神色傲娇:“我跟她不是自己人。”
苹如还想怼他,嵇希宗拦住了:“他这是不生你气了,你先走吧,我送你。”
陈宝骅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进了里屋。
车上,嵇希宗劝苹如:“苹如,你的信仰不明确,你的所作所为,正把你推向一个尴尬的位置。”
苹如表示不敢苟同:“我有信仰,我的信仰是中国。”
一路上,嵇希宗没再说话,他送苹如到家,说了声再见,就驱车离开了。
苹如看了一眼嵇希宗的车子,若有所思地进了家门。